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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杀人剜心


第十三章杀人剜心

        叶知青又尝试着去点桌上的蜡烛,这次竟然是点燃了。火苗欢悦得烧着,庆祝自己的重生。药王坐在外屋,凝然不动,静静地等着两件事情的发生。一是唐家千金身体的变化,二是唐啸带着张简斋前来。

        没想到先到的,是那取药的丫鬟。她像捧着一个新生婴儿一般,双手托着一只油纸包,说道:“先生,药我取来了。”

        叶知青打开纸包,逐样清点,满意得说道:“恩,药抓的没错,分量也足,很好。麻烦姑娘再烧一杯开水。”丫鬟点头,出门片刻之后便提着一壶热水回来了,显然是早就预先准备好了的。唐家人做事果真雷厉风行,从侍奉的仆人身上也可见一斑。

        叶知青从怀中取出一只研钵。他走到哪里,都要带着这只黑色的研钵,就像练武的人若是不带件称手的武器,心里就会不踏实。这只研钵是由一整块黑曜石凿成,世上就这么一只。虽然钵体黝黑,却能映着烛光,照亮整间屋子。

        曜石质地疏松多孔,能在研磨药材的过程中让空气充分混入,却极易破损。所以这捣药的力道拿捏可是吃足了经验和功夫,不可相差分毫。从祖师爷开始,一代一代的药王通过这只黑钵不知已将多少人带离病痛的折磨。若是死物也能成仙,那么叶知青很想给这只黑钵修一座庙,好好供着。

        不论这钵是否好使,单说这么大一块黑曜石就已经是世间难得的宝贝,光放在身边就能够辟邪祈福。叶知青本是打算要把这研钵传给叶芙林的,可就是不知道这丫头哪里不对劲,打小时候起,只要一瞧见这钵,便会不明缘由的哭喊吵闹。他原以为是这黑钵的样式不讨喜欢,待芙儿心智成熟自然不会如此,可出乎他的意料,芙儿之后也是不肯拿它来磨药,自己磨药的时候她也是避而远之。

        有时和那姓陆的野小子出去玩的太疯,回来晚了,他就要拿出这黑钵吓唬吓唬她。想到芙儿水汪汪的大眼睛里豆大的泪水直打转,小小的鼻子里还能吹出个鼻涕泡泡的可爱模样,叶知青不自觉的咧嘴痴笑起来,笑得脸上堆满了褶子。

        药王问她为什么?叶芙林说八字不合,总觉得犯冲,光是看着就浑身不舒服。叶知青训她任性,芙儿就不理睬他。久之这事也就耽搁了。

        叶知青行医数十载,放在钵里的药材几斤几两,拿在手掌稍一掂量便能做到丝毫不差。他熟练得将几味中药依次研磨成细粉状,充分混合。此时恰好方才的开水也凉了三分,水温正好。他便提起水壶,沿着钵壁往里倒入半杯清水,随后又站起身来,走出屋外,在地上挑了一块干净的泥巴,扔进钵里,和汤团般将其捏成一颗药丸。

        丫鬟站在一旁看得出神。她当然以为这泥团子是给小姐吃的,心想一天要洗三把澡的小姐天生就爱干净,要是知道自己的病是吃泥团子治好的,她一定会觉得这病还不如不治。

        但她也不敢插嘴,叶子青的动作行云流水不容打断。他配药时全神贯注,竟没有发现身后站着一个人。也只有这个人敢在药王配药的时候说话。

        那人道:“叶先生配的,可是一颗保心丸?叶先生制药果真炉火纯青,这保心丸外实中空,入口即化,极易服用,想必见效也是转瞬之间。”

        大半夜的背后突然传来说话声,让叶知青不禁心里一惊,但他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停顿。这些动作已经刻在了他的骨子里,不是精神所控制的了。他转头一瞧来人,装扮素朴,立刻便认出了此人是自己同行,说道:“张先生!久仰大名!”

        “和药王叶先生相比,我只是个小辈。见了方才先生配药的手法,方才觉醒,自己懂的会的还太少。特别是这只研钵,真令我大开眼界。”

        叶知青谦虚道:“见笑。”比药王小上起码二十岁的张简斋只是笑笑,他也同样穿着一身灰色的衣服,只不过是件长衫。叶知青的短衣因为驼背而略显寒酸,年轻的张简斋就显得朴素洒脱,有股子书生气。

        张简斋行完晚辈礼,转身对丫鬟说道:“你去我住的上房一趟,估计唐堡主正在寻我呢。你将他带来此处,就说我已经在了。”

        支开那丫鬟后,房里只剩下两位医生。张简斋走入里屋查看唐家千金的病情。只见“一指判生死”弯下腰,先用一根左手食指往唐婉心右腋下一探,再用拇指沿着颈脖由上往下查看脉象,最后食指中指二指其上往她胸口一摁。全程面无表情,只是面露诡异的微笑。

        药王原地不动,神情慌张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甚至忘记了手里紧紧捏着刚做好的药丸。药丸因为受力,已经从正圆变为橄榄状。

        张简斋终于直起身来,佩服道:“不愧是叶先生,我在唐家住了也有三个多月,治疗不曾间断一日,可唐大小姐的病情就是不见好转,反而日况愈下,只凭天意决定生死。没想到,今日药王一出手,竟能妙手回春。叶先生,您到底用了什么灵丹妙药?可否指点晚辈一二?”

        “只是些自制的丹药,暂时稳住了唐姑娘的气调而已。”叶知青送了口气,微笑道。心想一指判生死到底只是虚名,用上了三根手指也看不出其中玄妙,之前自己真是白担心了。

        张简斋接着问:“依先生高见,唐大小姐这得的是什么病呢?”

        叶知青回答道:“老朽认为,应是短暂的离魂症。”

        “哦?离魂症?”张简斋站在昏暗的里屋,窗外明月,脸上阴阳不明。

        叶知青没了心中的戒备,竟是没有注意到这年轻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他回答道:“离魂症轻则神情不宁,重则魂魄飞扬。此病多发于年轻女孩身上,或是因有负心汉,或是因有单思苦。遇上事了要是想不开,就会这样。”

        “先生真知灼见,晚辈本当不能质疑,只不过……”张简斋显然话里有话。

        叶知青道:“张先生请说。”张简斋便道:“晚辈浅识拙见,只是从没见过离魂症能让人茶饭不思,昏迷不醒长达半年之久。”

        “恐怕是唐姑娘之前受过不小的打击。具体是什么,只能问唐堡主才能得知了。”药王心想,只要能让唐婉心起死回生,唐啸定是对自己今后的任何说辞不会再有半点猜疑,到时候随便问出点什么来做个借口也是容易。

        张简斋听罢,似乎陷入了沉思。叶知青心中早已对这年轻人充满不屑,自己这般胡说八道竟然也能说服他,可见此人医术平庸,只不过是打着一个响亮的名号到处行骗,不知有多少可怜的人在他身上白花了钱财,断送了性命。什么“一指判生死”,只怕从来都是“一指蒙生死”。如今又来唐家堡,用些糊弄有钱人的障眼法骗吃骗喝。

        苦了这唐家大小姐唐婉心,原本可能只是得个小毛小病,病情被这江湖郎中一味拖延,才发展至此,不可收拾。让血衣门,让那恶毒的女人有了可乘之机,派遣自己来做这见不得人的勾当。药王心中直叹世风日下,还是谷里来的清净。

        鼎盛时期的药王谷,前来拜师学医的人不在少数,的确有几个颇有资质,可无论对方多有诚意,叶知青全都一一拒绝了。他从不收徒,是因为觉得一生钻研的药理只不过天地万一,常驻秦川的自己是只井底之蛙,怎能误人子弟。

        不过出谷这几年,他看的越多,心里越发觉得当初这个决定做错了。无论资质,单是看了几本医学著作就敢出来给人看病的所谓大夫他就遇到过不少。各个急功近利,心境浮躁,根本不知医者最重要的,乃是“耐心”二字。秦川便是能培养出这等人才的地方,要是自己还有命回去,他决心一定要收几个徒弟。

        张简斋突然打断了药王的思绪,将他从清朗的秦川拉回弥漫污浊腐败之气的房内,他道:“那么先生用的是什么法子,稳住了唐家大小姐的离魂症?晚辈试过各种方法皆都是徒劳无功。”

        叶知青自然不会说出,用的是一条恶心的大虫子。但他又怕胡乱编造,这年轻人若是如法炮制,真的拿去给人看病,可不是间接害了无辜的人。于是他回答道:“其实不难。知道了病因,对症下药即可。唐姑娘这病生的太久,体内阴盛阳衰,老朽先是用了些补助脾阳的药给她服下,助其聚魂。”张简斋听罢,连连点头。药王却是暗自默默摇头,随手写下一贴药方,放在了桌上。

        “一指判生死”终于肯从里屋的阴影中走上前,外屋扑朔迷离的烛光将他本是朴实无华的书生脸,衬得犹如心肌叵测的谋士,药王此时竟想起了世人对白无常的描绘。张简斋看罢药方,更是点头不停,甚至开始拍手叫好,倒让叶知青有些愕然。张简斋道:“不愧是先生,不愧是前辈啊!”叶知青被他夸张的称赞弄得有些不知所措,直道:“不敢当,不过是闻道有先后罢了。”

        “白无常”说道:“先生莫要误会,晚辈指的并不是先生的医术,而是先生的医德。”

        “医德?”

        张简斋笑道:“莫非先生真的以为,晚辈只是一个江湖骗子?离魂症只不过是先人神话中的臆造之疾。而这药方,也不过是有普通的养生健脾之效。先生是怕我照葫芦画瓢,出了唐家害了别人,才这么敷衍晚辈的不是吗?”

        叶知青如何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临危不乱道:“离魂症只是病名,各地称呼有异不足为奇。这药方看似平淡,却是最符合唐姑娘的情况的。高山的雪莲,千年的人参,眼下也比不过这些来得实在。”

        张简斋听罢,又是一阵小鸡啄米,药王道:“张先生有话请说,不用在老朽面前装疯卖傻。”张简斋便道:“先生误会了,晚辈并不是要故作疯态。之前佩服先生医德是真,现在是佩服先生的胆大心细。”

        叶知青手心出汗,心想真的是自己低估了此人,说道:“张先生说话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老朽老了,琢磨不透,跟不上你这年轻人的脑子。”这次他倒是真的在装疯卖傻了。

        张简斋嘿嘿一笑,道:“先生用的明明是妖蛊之术,却说是药理。若不是晚辈略懂皮毛,真要被先生骗过去了呢。”

        叶知青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一瞬间停止了。屋里两人一时四目相对,寂静无声,只闻得床上唐婉心粗重的呼吸。就在此时,屋外偏偏传来了药王此时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丫鬟将唐啸带到,唐啸唤道:“张先生?您可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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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简斋不理有些呆滞的药王,出门大礼相迎道:“唐堡主,让您徒费了脚力,请堡主恕罪。”

        唐啸道:“张先生,我正要去找你,你怎么自己就过来了。你可见过了叶先生?”张简斋答道:“蒙唐堡主的福,晚辈竟能和叶先生探讨医术,乃此生有幸。方才正向先生讨教,晚辈心中如沐春风。”

        “好,好,好,有你们二位在此,想必小女是有救了。”

        张简斋两手置前,向前鞠躬道:“恭喜唐堡主!”一指判生死的医术尚不知修炼到几成,礼数倒是满分了。

        唐啸不解,问道:“恭喜我?为什么张先生突然要恭喜我?”

        张简斋道:“叶先生真是神医,来此不过一个时辰,唐大小姐的病已经有了转机!岂不是要恭喜先生。”

        “真的?!”唐啸听到女儿尚有一丝生机,顾不上还礼。叱咤风云的一代武林宗师此时不过是位爱女心切的父亲。他赶紧进屋,碰上了方才起一步未挪的叶知青。唐啸问道:“叶先生,听张先生说小女的病有的治了,此话当真呀?!”

        叶知青此刻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他道:“唐堡主,大喜大悲都是极其伤身体的,您是习武之人,更需要保心。老朽这一颗保心丸,您先服下。”

        唐啸接过手来,瞧也不瞧,一口吞下,喉结一个上下就咽了下去,说道:“都听你的,都听你的。那小女现在如何?”

        叶知青拿起桌上的蜡烛,说道:“唐堡主随我来。”张简斋也尾随其后,一同进去里屋。不知是否是烛火的缘故,只见本是死尸般的唐婉心脸上竟然泛出了红晕,恢复了原有的美丽面容。眼珠在紧闭的眼皮下快速转动着,像是做着美梦,普通得睡着。

        唐啸见状,喜出望外。多日没有好好吃饭,铁打的身体也是扛不住,他只觉膝盖一软,顺势跪倒在了药王面前,抽泣说道:“叶先生,在下…在下实在不知道如何感激是好啊!小女若是能够痊愈,唐家的财产您尽数拿去我也答应啊!”

        叶知青赶紧扶起同为人父的唐啸,道:“唐堡主言重了,救死扶伤,本职所在,谈不上恩德。”

        唐啸接着问道:“叶先生,小女这得的到底是什么病。”

        “这……”药王一时语塞,眼瞟着一旁的张简斋,支支吾吾不知如何措辞。

        “是离魂症,唐堡主。”一直沉默的张简斋突然开口,撇了一眼已然晃神的叶知青,转而又问道,“方才叶先生一眼便看出小姐得的是离魂症。不知小姐病前可有受到过什么打击?”

        唐啸道:“打击?小女天性开朗,乐天无忧,外面也没人斗胆敢欺负唐家的千金,怎么会受打击。”

        张简斋道:“唐大小姐正值花龄,会不会是有了情郎?”

        “情郎?!”唐啸看来并不知道自己女儿的生命中是否出现过第二个心爱的男人,他道:“这我倒真不知道。”

        “老爷……”这时伺候唐婉心的丫鬟正巧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走进屋子里来说道:“老爷……小姐的确是有心上人。”

        唐啸怒道:“哦?是哪个混蛋?!害的我的女儿差点丢了性命!快告诉我他的名字,将他碎尸万段!”

        丫鬟说道:“老爷,那人是住在唐家集的一位读书人,小的只知道小姐称他为卓公子。卓公子一年前上京赶考,说是要衣锦还乡,再风风光光的回来提亲。”

        唐啸道:“那他现在人呢?”

        “卓公子的确高中探花,只是……只是不就便传来了卓公子要成亲的消息。那是小姐她……她经受不住这打击……”这丫鬟说道动情之处,竟也是豆大的眼泪啪踏啪踏掉了下来。

        唐啸不顾有客在,破口大骂道:“混账东西!我唐啸一定要了这小子的命!”

        张简斋道:“唐堡主莫要怒火攻心,正如叶先生所言,大喜大悲乃是习武之人的禁忌。我看眼下还是以唐大小姐的病情为重吧。”

        唐啸听罢,这才冷静了些,一脸歉意道:“是唐某失态,两位先生见笑了。”

        张简斋答:“哪里,儿女情长很正常。倒是小姐醒来,堡主可要好好劝劝她,莫要再为负心汉伤心的肝肠寸断了。”

        唐啸点头连称“张先生说的是”,随后对一直缄口不言的叶知青问道:“先生,那么小女之后的疗程,先生有何交代?不管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只要先生说,我一定给抓来。”

        叶知青终是回了神,定了定心,答道:“不用这么大费周章,只需要唐堡主为老朽准备一间客房,我会暂住在此一段时日,直至唐姑娘痊愈为止。”

        “求之不得,求之不得!我这就去为先生准备上房歇息!”唐啸俯下身子,轻吻唐婉心的额头,柔情似水道:“心儿,真是太好了!不过多久咱们爷儿两又能一块下棋了。”

        唐啸和那丫鬟走后,叶知青冷冷道:“张先生,你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好一个一指判生死,老朽的命可也在你手上了。”

        张简斋笑笑,不愿再和长辈争锋相对。本就是一丘之貉,他觉得是时候表明自己的身份了,便说道:“金粉未消亡。”药王一怔,对答道:“闻得六朝香。哼!你果然是血衣门桃花扇的人。”

        张简斋哈哈大笑,道:“拜见长生殿大长老。”

        叶知青顿时恼怒,“老朽不是什么长老,我可授受不起!”

        张简斋道:“奉曲护法之命,我三个月前入住唐家,已将唐家千金的性命取走了。只是维持她的呼吸,保持尸身不会溃烂。方才见金蛊虫毫不犹豫的就钻了进去,迫不及待吃掉了她的心,看来是对我的杰作颇为满意啊。”

        叶知青皮笑肉不笑得说道:“哼,张先生手段高明,老朽叹为观止。等唐姑娘,不,等曲护法醒来,你倒是可以去问她领大赏了。”

        张简斋双手背在身后,说道:“叶先生话里的讥讽,晚辈是听得出来的。先生有苦衷,你就认为我就是自愿为血衣门卖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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