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死亡天使

“你就不能下手轻点。”

        “我有种预感你要等的人不会来了。”叶离牛头不对马嘴。

        “你真幽默。他快被你打死了。”凯蒂附身摸向潘的脖子，确定他的生命体征，“对不起，我收回刚才的话，他已经被你打死了。”她虽然口中抱怨，心里却万分惊疑。那是怎样的触感？她说不上来。只感到没有丝毫温度的冰冷而僵硬而黏腻的肌肤。潘的状态好像已经死了很久的尸体。蛋白质开始分解成水分。

        叶离没有答话，只是看着远方，眉头紧皱不开。

        凯蒂正要起身，一只被水浸泡得发白的手，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那手的皮肤皱得厉害。她被吓了一跳，赶紧甩手跳出土坑。紧接而来的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潘居然还活着。

        叶离对此视而不见，依旧看着远方，不知道被什么吸引住了。

        “都是死人呀。贝尔——”凯蒂一声低唤过后，酷哥贝尔晃晃悠悠出现在她身旁。他使劲怕打脑袋，秀着存在感，看样子刚刚那一下去了他半条命。

        “把他拖出来。”凯蒂一声令下，贝尔乖乖地将一身恶臭的潘抱出了泥坑。将他放在一颗歪倒的树旁。

        自从有了贝尔这个奴隶，哪里还需要凯蒂亲力亲为。女王姿态活灵活现。现在差遣贝尔已经成了习惯。

        潘还活着，真是奇迹。他的声音沙哑，努力想要说什么，只是细若蚊蝇的声音实在太小，听不清他到底要说什么。凯蒂只好凑到他嘴边，才能依稀分辨他说话的内容。几句话过后，潘彻底死了过去。

        雨越下越大，雷鸣声也渐渐多了起来。凯蒂有点害怕。潘的状态实在太诡异了。即使在说话的时候，他的胸口也没有一点起伏。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尸臭味，腐败的气味直接印在鼻腔里，令人作呕。这激起了凯蒂在迷失之海的记忆——成群结队的丧尸。她突然醒悟潘已经死了好长时间了。

        “不要走进迷雾。”这是潘的最后一句话。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凯蒂一脸迷惑且恐惧，嘴里不停嗫嚅道，“不要走进迷雾……迷雾，才是关键。迷雾是什么意思呢？”

        她在原地踱着步，焦躁异常。

        “我想我知道迷雾是什么意思。”一直处于发呆状态的叶离终于开口说话了。

        “你说什么？”

        “看。”叶离微微抬了抬下巴。

        “什么？”

        凯蒂烦躁地循着叶离的视线望去。她马上领会了潘的意思。只见灰茫茫的迷雾朝这边涌来，一霎时已经近在眼前。凯蒂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就已经被迷雾笼罩了。而在这瞬间，雨停了，风息了，雷声止了。周围一下子变得寂静，简直是死寂，唯有自己心跳声和脉搏跳动的声音能给人一丝安慰——我并没有聋。身处其中，才发现这雾与众不同。以叶离的眼力，能见度也不超过二十米。

        灰雾里和灰雾外像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从外界来看，灰雾是动态的，是翻滚的。身处在灰雾中，感受却截然不同，眼中的灰雾完全是静止的。

        “活见鬼了。”凯蒂的声音异常的巨大，而且传出很远，隐隐的还能听见回声。显然，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回声。叶离一惊，怎么会有回声？

        “啊——”这声惊叫比刚才的声音更大，在灰雾里可谓震耳欲聋。

        “啊——啊——啊——”回音邈邈，发蒙振聩，好长时间才渐渐止住。

        叶离转头一看。凯蒂受到了惊吓，一下子退到了贝尔身后，而贝尔也在缓缓后退。她们的眼神集中在潘的身上。

        只见潘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在几秒钟的时间里变成了一具干尸。叶离和凯蒂一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但她们心里的猜想却是一致的，都肯定地认为与这迷雾有关。

        哪有这么巧，迷雾刚起，潘就变成干尸了。这是两人一致的判断。

        这还不算完，潘变成干尸后，全身开始发光，越来越亮，但一点不刺眼。逐渐的，在潘身体的上方，凝聚出一个椭圆形的光影，它从潘的身上浮了出来，越变越大，最后从中间打开，慢慢地张开了一对巨大的光翼。里面竟然是一个光人。像极了人们津津乐道的天使形象。

        天使抖动了几下翅膀，像是在舒展筋骨，翅膀渐渐铺开，十分巨大，一只光翼就有近两米的长度。唯美，神圣。叶离三人的震惊难以用语言来形容。这……难道……潘升天了？

        叶离并没有发愣太久。因为他很快就发觉，这个发光的人影并不好东西。不仅是地上已经变成木乃伊的潘，连他身旁的树叶开始枯萎了。这真是天使吗？叶离是不相信的。

        天使的脚还隐在潘的胸部，感觉就像是潘身上长出了一朵奇异的发光植物。

        贝尔护着凯蒂继续后退，震惊归震惊，应有的戒备没有丧失。凯蒂的额头上渗出细细的汗水。必须承认，天使是美丽的，可越是美丽的东西越是危险，这是大自然的规律。这天使更像是死亡天使。

        天使猛然煽动翅膀，周围的灰雾排开，腾出了圆形的空旷地带。灰雾犹如翻腾的云海，可就是不能越雷池一步，好似一个玻璃罩将灰雾隔开。奇怪，按理说煽动翅膀会造成空气流动，俗称风，将雾排开也需要风，可是即便叶离身处在“玻璃罩”里，也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空气流动。有一股未知的力量将灰雾排开了。

        而就在灰雾排开的同时，木乃伊潘的身体开始浮出光粒，大小不一，却是同样的耀眼。光粒悬浮在空中，慢慢向着光翼聚拢，越靠近光翼速度越快，然后迅速融入。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吸力。光粒像是抽取了潘所有的精气神、甚至是灵魂，因为就在光翼吸收完全部的光粒之后，潘化为了烟雾。它在天使的身边盘旋着，缭绕着，但无法靠近他，最终飘飘荡荡成为了灰雾的一部分。

        凯蒂和贝尔已经靠近灰雾的边缘，见了这一幕硬生生地止住了脚步。凯蒂瞥了一眼身后的灰雾，难道这都是死人变得，想到这她一阵恶寒。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在面前化为青烟，这份震撼非同小可，就连叶离也是神情凝重。

        “你是什么天使吗？”远处的凯蒂试图用言语交流。

        可是这注定是徒劳的。叶离仿佛能看到天使的脸颊上浮现轻蔑的笑容。他有不好的预感。这像是错觉，又不是错觉。因为天使的面容被柔和的光遮住了，根本无法看清容颜，又何谈表情呢？那光很奇特，不向周围发散，而是围拢在天使周围。感觉天使就是一个发光体。

        凯蒂开始后悔自己多话了。她的声音像是惊动了天使。只见他将光翼一收，化为一道金光，冲向凯蒂。

        该死。放着近在咫尺的叶离不顾，偏偏冲我来。凯蒂有种抽自己耳光的冲动。那道金光太快，太快，别说凯蒂就连叶离都没有反应过来。叶离讨厌自己的预感又对了。他本能地提步追赶，才跨出两步，金光已经冲到凯蒂面前。

        凯蒂一脸愕然，即使贝尔挡在她面前，她也没有丝毫安全感。

        那金光一下子没入贝尔的身体里，凯蒂一愣，接着是欣喜。不为别的，就因为光人的目标不是自己。庆幸的同时，她飞奔到叶离身旁，她一刻也不想待在贝尔身旁。天知道，天使还会做什么？潘的下场她看到了，尸骨无存，死前遭受的痛苦谁又知道？凯蒂打了个冷颤，似乎听到潘的冤魂在耳边嘶鸣。

        凯蒂到现在为止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看到光人的瞬间，不论是任何人看到这景象，脑海中的想法必定是“天使”，不会是其他。难道真的有神存在？而且天使不是“好人”吗？为什么会攻击自己。

        人都有叶公好龙的心态。信仰是基于神秘和虚幻的东西。当自己信仰的东西真正出现眼前。会有多少人能够坦然面对呢？又会有多少人怀疑身处梦中？

        这不是梦，凯蒂很清楚。脑中思绪纷飞的同时，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贝尔。

        贝尔就这么乜呆呆地杵在原地，没有一点反应，胸口平稳的起伏着。寂静的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贝尔没有动静，凯蒂没有动作，叶离也没有动作。两人就这么盯着贝尔。突然，贝尔抬起头。凯蒂知道这已经不是贝尔了。她与贝尔之间的精神联系已经被切断了。贝尔的眼睛里，一个怪异的符文闪着金光。

        “跑。”叶离见状，抱起凯蒂转身就跑。凯蒂从惊疑中清醒过来，她从没想过迷失之海的境遇会在现实中重现。

        贝尔抬头的瞬间，叶离看到了两个字，危险。他选择了相信自己的直觉，飞快地逃离此地。转眼间冲进的灰雾，跑出十几米后，赶紧改变方向，脚步放轻。努力尝试总比没有作为要好。

        倏然身后传来了一声撕裂天地的巨震。叶离暗道一声不好，刚往旁边一跃，一道飓风掠过他的身边。只是略微擦到，强大的飓风就将他带飞出去。叶离像被卡车撞击一般，直直的被抛飞。勉强维持住平衡，平稳着地后，抬头一看，只见凯蒂漂浮在“贝尔”的身旁，而他的背后隐隐约约有一双翅膀。

        叶离远远观察了一会儿。“贝尔”的速度还在潘之上，看样子逃是逃不掉了。无论那是什么，就算是面对真的天使，叶离也没有丝毫胆怯。即便是耶稣现身说法，都无法动摇他的心神。几番洗练，不能说泰山崩于前而面不该色，但他的心智绝对不会动摇。当然，吃惊还是有的。

        “贝尔”没有看着叶离，但叶离也不敢轻举妄动。他能感应到一道阴冷的视线，如同毒蛇一般紧紧地盯着他。光这样也就罢了，这股阴冷之感，丝丝缕缕，渗入骨头里，灵魂仿佛都要被冻结。

        飓风逐渐平息，从头到尾都没能搅动灰雾一丝一毫。

        “放开我——”凯蒂剧烈地挣扎，她“泛梦”的能力对“贝尔”毫无用处。精神力感应也不起作用了。这让她放在贝尔身体里的后手，没了作用。这样的无力感，只有在被拉斯普丁封印时才体会到。

        凯蒂被定在半空中，像被无形的手给抓住。如果仔细看，会发现几乎透明的线将她的四肢彻底缠住，将她固定在空中不能动弹。那线发出幽幽的光芒，如果不是这样在灰蒙蒙的雾中还真是难以发现。

        “贝尔”没有一直站着不动。突然，他伸出手，做了个旋转的手势，凯蒂的身体就飘到他面前，正对着他。然后，点点的光粒从凯蒂身上浮现。凯蒂的思维抽离，犹如僵硬的碎裂的水泥皮纷纷剥落。

        这在凯蒂被抓的一瞬间，叶离就开始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救与不救？很简单的问题。前提是能不能救，值不值得，代价是什么。简单的等式计算，并不困难，答案显而易见。在叶离的脑海里，凯蒂还是一个陌生人。人就是这么现实，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更是如此。

        但叶离也不是白痴，在光点显现的同时，他就知道大事不妙。凯蒂将会步潘的后尘，接下来呢？下一个便是他自己了。无处可逃，但是，就这么束手就擒吗？这不是叶离的风格。那光粒必定对天使很重要，不能让他得逞。叶离拿定主意，决定孤注一掷，放手一搏。

        “贝尔”身后的翅膀变得清晰，悬浮的光粒在颤抖，凯蒂还在与之对抗。就是现在。叶离突然发动攻势，但“贝尔”可不砧板上的肉，不可能放任叶离这个大活人不管。就在叶离刚有动作的时候，“贝尔”的攻击就已经瞬息而至。一只翅膀“分解”成无数的羽毛，朝着叶离袭来。满目的光羽形成一道屏障，没有间隙。

        叶离瞄了一眼凯蒂，她的生命力好似全部倾注在光粒里，眼神呆滞，目光黯淡。而光粒越来越靠近“贝尔”，这意味着，凯蒂的时间越来越少。此刻，叶离别无选择。他跃起，努力将身体蜷成一团，双手握拳交叉护在面前。眼睛里闪现锐利的光芒。机会总是稍纵即逝。

        叶离冲过了屏障，这让“贝尔”很意外。他身上插满了光羽，那些光羽并非实体，渐渐变淡直至消失，留下了满身的伤口“兹兹”得向外冒血。但这并不能阻止他。他继续冲向“贝尔”，越来越近了。而离“贝尔”越来越近的不仅仅只是叶离，还有来自凯蒂的光粒。

        近了，近了。叶离在心里默念。突然，他感到一阵汗毛树立，似乎有危险迫近。这感觉太过强烈，他不由一个急停。亏得如此，他躲过了斩首的命运。一柄光羽组成的利剑，当空斩下，没入地底。接着各式各样的利刃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一个飘忽的身影在刀刃间疼转挪移。

        刀光剑影，没能伤到叶离，却阻止了他靠近。该死，没时间了。叶离顿生急智，一拳打在地上，扬起的尘土将身影遮蔽。五把利刃形成天罗地网，同时刺入尘土里。尘土不见减少，反而增多，而且铺天盖地涌向“贝尔”。“贝尔”终于扭过头看向这边，将专注力从凯蒂身上移开。

        这一刹那，叶离从尘幕里冲出，力灌右臂，一拳击出。同时，尘埃落定。“贝尔”好像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在叶离出拳的一刹那，预先伸手挡在拳头的行进路线上。其实，他不用眼睛来锁定目标，叶离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之下。他等着叶离自投罗网。

        叶离的拳头被捏住，动弹不得。“贝尔”的眼睛闪出一丝金光，冷酷无情的眼底深处满是轻蔑。叶离的力量完全被压制，这根本不是贝尔所拥有的力量。一股巨力压向叶离，他的骨骼咯咯作响。

        眼看着，光粒就要被光翼吸收，“贝尔”的注意力又移到了凯蒂的身上。当“贝尔”的眼睛从叶离身上移开的一瞬间，叶离浑身一震，电光火石间，轮廓不再清晰，线条变得模糊，身体周围的空气开始震荡。

        叶离和凯蒂消失了。叶离扛着凯蒂的身影在灰雾间一闪而过。同时，光粒也消失了，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叶离在赌，赌光粒会随着凯蒂而来。“贝尔”身体一晃，像是受到冲击，背后的光翼虚影暗淡了，继而愈发的明亮。

        “贝尔”震翼，仰天长吼，灰雾似乎为之鸣动。吼声过后，背后的光翼收敛起来，没进了身体里。与此同时，嘴角扬起了一丝狰狞的笑容，眼里的金光愈发的闪耀。

        “轰——”

        “贝尔”的身影消失了，一股飓风平地而起，不知从何而起，不知向谁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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