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一封家书
“这有你说话的地吗！”那个爷爷厉声说。
我没瞧他一眼，紧盯着小叔：“小叔，您为什么不说话？您知道什么也不说代表的意思么？”
“塘塘，你不要着急，等回去再慢慢跟你讲。”小叔见我起了急，哄着似的说。
我真的心焦得很，“有什么现在不能讲？他都已经把一切安排好了，您为什么不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为什么不直接拒绝？”
小叔面露难色，张了张嘴，然后又闭上。
我一惊，不敢相信地说：“难道您的意思是同意？”
他叹了口气，瞥开眼，竟躲我的目光。
“小叔！”我又上前一步，“之前和我的约定，您那些保证，都忘了吗？”
还不待小叔回应，他身边的爷爷已经怒气冲天，“方塘，你在这胡言乱语什么！”
他抬手一指，“前面就是你爸爸的牌位，你说的这些像个女儿该说的话么，对得起你父亲嘛？”
瞧着这个厉声斥责我的人，心像是被泼了冰，又点了火，愤怒而悲凉：“爷爷，我是谁，我是您儿子的女儿，这么久了，这是我第三次叫您，是不是您也会说这样很不像话？”苦笑了笑，“您一定不会的，因为这就是您想要的！”
我冷下脸，“我也不觉得自己说的哪不对，爸爸不仅仅是在这，他更在我心里，在妈妈的心里。大家都说他最敦厚，这样的人会自私的只想着自己？难道他不愿意看到爱的人也获得幸福？”
“为什么两个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他们付出了多少，就是因为您一个人，他们现在还生生的分开。空守一辈子是爱，让自己也有幸福，把那个曾经爱自己的人永远放在心里，这辈子好好珍藏、想念，这难道就不算是爱么？”
“你放肆！小小年纪，爱爱的不离口，这事是你妄议的，你有什么资格去评判长辈的决定！”爷爷怒声吼着。
我咬了咬牙，昂首盯着这个怒气冲冲的人，一字一句说：“他们都是我的亲人，为什么不能讲？您终于说实话了，是，您是长辈，所以就要拿长辈的身份压倒一切，做所有人的主。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们也都是您的家人，您就不心疼他们，难道就是为了刚才说的，脸面么？”
“啪！”一声脆响，一个蒲扇般的大巴掌狠狠打上我的脸。
我身子一晃，险些没有站稳，嘴里登时一股腥气，整个脑袋都是蒙的。
“这就是脸面，懂了吗？没有了脸面就是这样的疼！”他已经横眉怒目，声音都好像在咆哮。
“塘塘！”妈妈奔上前，一下子搂住我，她摸着我的脸，手止不住地抖，“好闺女，就别说了。”跟着话音，她的眼泪终于扑簌簌流下来。
怕她难过，终究还是惹她难过了，我抚了抚她的手，轻摇了摇头，“没事的。”
其实我真的不觉得有多疼，就是心里头一阵阵被绞着，咬了下舌尖，让自己更坚强些，然后又看向小叔。
“小叔，瞧见了么，就是这样，什么道理也不讲，难道您要听他的？之前您和我说过，相信这个世界还有更多美好的事，所以就要自己去争取，可现在为什么又要把一切都否定呢？小叔，您到底怎么了，您快说呀，这不是您的本心！”
小叔眼中全是不舍，眼角都有些湿润，他的眸中好像有很多话，我期盼地望着他，希望听到真正的回答。可陡然间，他却猛地咳嗽起来，脸颊一片火红。
“方塘，你这不肖子孙，滚，现在就给我滚出方家！”爷爷用手指着我，眼中全是憎恶，如同看着万分厌烦的东西。
我不想管他，我只要小叔一句话，只要他说出一句不舍弃我们的话，我便什么也不在乎。
半晌，小叔终于止住了咳，他沉沉地喘了几口气，然后朝我摇了摇头，便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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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是也哭了，这么多年我们争取的到底是什么？几天前还曾坐一起，心中有希望，现在就被一个人敲的七零八落。这个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变，可是我们能坚持住开始，不怕过程的磨难，却等不到一个想要的结局，变的终究是我们。
“小叔，这就是您的回答，您确定了，是么？”我流着泪，再一次问他。
妈妈牵着我，也望向小叔。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妈妈似乎不敢相信，她擦了把脸，深深瞅着小叔。
可小叔却连头也不抬了。
妈妈像是扔掉了心头那口吊着的气，不论什么时候都直着的腰板，一下子竟颓唐了几分。我立刻抓紧她，然后对着小叔连声说：“好，好，没有什么是永恒的，我和妈妈走了，你不要后悔。”
说罢，拉上妈妈，疾步走出厢房。
奶奶唤着我，没有回头。转眼间我们走出祠堂，隐约好像听到有人在喊小叔的名字，我以为小叔终于醒悟，来找我们，可是直走到大路，也不见他的影子。
我的心凉了。
妈妈的心，也许也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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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塘塘，我带你去个地方。”妈妈垂着肩，轻声说。
于是，我们沿着这条路，走过一架桥，爬上了一座山，坡北上，是一排挨着一排的墓碑。
“这是方家的祖坟地，你爸爸也埋在这了。”
有个看坟的老人瞧见我们，走上前想要阻止，妈妈冷眼瞧了瞧，他似乎认出妈妈，为难地搓了搓手，“那你们快点，宗长知道不好。”说完，弓着背转身离开。
迈下石头台阶，妈妈停下步子，仔细瞅了瞅，然后又向下几级，转入条小路，前行数米，停住了。
一个花岗石墓碑立在眼前，上刻大字“长子方朴之墓”，墓碑前的青石板上放着几碟水果，还有一束鲜花。
妈妈凝神注视了好一会儿，然后膝盖就着石板跪下，手覆上碑面，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
她还没开口，眼泪却先滚落下来，半晌，悲声说：“阿朴，我带着塘塘来看你了，这都多少年没来过，来了却是两手空空。”
她苦涩一笑，然后又摸了摸碑上的字：“不过，以你的性子，也不会埋怨的。你一定是急着想看看塘塘吧，瞧，她都长成大姑娘了，是不是很像你？这些年我俩过得挺好，方躇很照顾我们。”
妈妈的声音又哽咽起来，缓了缓，她说：“今天回了老宅，爸讲了一些话，塘塘还惹他生气了，孩子心直口快，你别怪她。你的心意我明白，可是这条路太难了，走了这么多年，也终于走到头。虽然不是你想的那样，但也很好，爸妈都会安心，方躇也一定有他的原因，谢谢你的心意，这样就足够了。”
“我和塘塘以后更不方便来这看你了，要不，你就跟我回家吧，家里一直有你的位置······”
妈妈的泪悄无声息地流着，滴落在青石板上，溅出一个个泪花。
而我，此时也只想哭泣。
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好，丢了小叔，弄伤了妈妈。
我恨自己，为什么不再坚持，如果不回老宅，是不是一切还是旧模样？是不是也不应该追问小叔，如果听了他的话，什么也不说，不问，可能便不会有后面我毅然决然拉着妈妈离开。兴许他真的还有话没讲完，不管爷爷怎样对我，咬着牙也可以再等一等。
我望着墓碑，这就是爸爸，与我阴阳相隔，想和他说声对不起，所有的都对不起。他知道有我的时候，会想到有一天自己的女儿做得很不好，她的心是那么内疚，无助么？
再也控制不住，我掩面而泣，好像这些年压抑的、彷徨的、期待的、失望的心都跳了出来。
天地间，两个女人，一个墓碑，一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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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到家，小叔也没有联系我们。妈妈从箱子里拿出一封信，她说这是爸爸去世一年后，他的朋友送过来的，现在可以给我看了。
双手接过，信封的边角已经泛黄，但质地平整，一定是保管得很仔细。我小心翼翼抽出信纸，一个尘封的记忆悄悄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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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爱枳月：
展信安。
一别已是一载，你可好，塘塘可好？
有件事情，我觉得现在可以和你说了。还记得么，小时我们三个一起玩，你做我的新娘子，但小躇又哭又闹，那会儿我光顾着高兴，以为他就是耍小孩性子，可原来他是真的喜欢你。
我应该早点觉察的，是我的自私，最终桎梏了你。但若是再重新来一回，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勇气放弃你，枳月，我心里都是愧疚。
我想，小躇的心不会亚于我，那天看到他痛苦的样子，我就知道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他一定会把你照顾的更好。枳月，你还年轻，未来的路那么长，我怎么忍心让你一个人孤独一辈子。我也给小躇留了一封信，如果时间还来的及，枳月，给他一个机会，不要去在意别人的想法，这样我在哪都会安心的。
塘塘已经十个月了吧，是不是特别可爱。我想她一定像你，美丽、善良。枳月，告诉塘塘，她是爸爸最珍贵的宝贝，爸爸其实很想陪伴她长大，还有很多的话和她说。别怨爸爸，即使不在她身边，爸爸的心会一直守护着她。
我多想此时只是暂居别地，还能与你们欢喜重逢，可那个地方太遥远，很久都回不去。如果相思能化作夜空中的繁星，枳月，一定有一颗是我的，它会永远守望着你。
话有千言，一纸怎么可以写下。如果有来世，不管千山万水，我也要找到你。纵然是生生世世，只要还记着一丝的念头，我定会去寻你。
暂别了，吾爱枳月。
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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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过爸爸的照片，妈妈、小叔也和我讲过他，可长久以来，我心中的他总是模模糊糊的。此时，捧着这封信，上面的字清劲挺秀，都是一心一意写下，我觉得好像真的看到了他，和我想象中是一个样子，一个情深意重的人。
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妈妈也一定如此，这注定是个不眠夜。我不时瞅一眼手机，心底深处其实还有一丝希望，盼着小叔能打个电话，或者一条信息也可以。
那样，一切也许还有转机，还可能回到过去。
可夜越来越深，手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心渐渐消沉，人彷佛陷入一片黑色的浓雾中。
手机终于动了，探手拿起，是商齐陈发来的微信，【回来了么？】
我把手机扔在一旁，倒头又躺下，不想说话，什么也不想说，我突然觉得他一下子变得有点陌生，而曾经他说的那些话，似乎，也不那么可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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