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 六
后来，老道士死了，夏听白也死了。未央把他的魂魄装进缚魂瓶中，把夏听白的魂魄封印进画里。
做完这一切，未央忽然觉得活着的，好像只有自己。
她用了夏听白的身体留在四方城，她以为她在等叶怀南回来，可是当她将老道士的魂魄交到秋元手里的时候，她才知道。
原来她等的，从来都只是一句对不起。
………
“你要杀我？”未央勾起半边唇角，三分妩媚，两分冷淡，一分萧索。
秋元长长一声叹息：“未央，跟我走，我带你走，不要在造杀孽了好不好……”他将眼睫垂得很低很低，哀伤的神色深深掩进眸子里。
“你是……你是……未……未央……！！”叶怀南神色惊恐：“那我娘子呢？”
夏听白被叶怀南亲手烧毁了，就在刚刚。
倒也确实应了她从前那句“来世莫遇”了，魂飞魄散，确实再也不会相遇了。
未央凉凉瞥他一眼：“你只是来杀我的吗？”
“我说过……”秋元依然垂着眼眸，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如果你再杀人，我不会手下留情……”
你从来没有手下留情，你不用剑杀我，你用疏离的眼神凌迟我，你用冷漠，用袖手旁观来给我的心施了一遍又一遍的千刀万剐。
未央张开双手，衣裙纷飞，额间隐隐浮现出暗红色火焰印记，双目泛起青绿，秋元意识到她还是想将叶怀南的心挖出来，反手将身后的叶怀南往旁边一推，横剑于胸前。
未央敛下眼眸里一丝哀伤，从前在灼灼桃花下，她问他你们名门正派不是一直都崇尚斩妖除魔、捍卫正道么？他信誓旦旦对她说：“未央，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对你刀剑相向的，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可如今利剑横指她的人又是谁？
说到底，她已不是她，他也不再是他了。
未央冷冷一笑，双手结一个印，顿时无边火焰汹涌窜起，呼啸着朝对面的秋元冲去。
“鹿鸣”喑哑低鸣，秋元挽出一个剑花，寒冷的剑气包裹火焰，瞬间化为尘烟。
未央运势来挡，黑色火焰围成一圈将她包裹。秋元右手由下划上，一剑直指未央胸口，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松了口气，不动声色的收回法术。
秋元，这些年，我过得很孤独……
秋元，这些年，我过得很不开心……
秋元，秋元，秋元……被你的剑刺穿，不知道和千刀万剐是不是一样疼呢……
未央缓缓闭上眼睛。
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未央睁开眼睛，她身前站着的是叶怀南，“鹿鸣”的剑尖贯穿他的后背，鲜血沿着剑身的凹槽一滴一滴坠落，离她胸口不到一寸。
“为……什么？”未央想过千万种感觉，却没有想到她一心要杀的叶怀南竟会为她挡剑。
秋元不知道是被未央突然收功吓到了，还是不敢相信叶怀南死在自己剑下，只愣在一边，眼里满是痛楚。
“道……道长……不要伤害……听白的……身体……”叶怀南嘴角还带着笑，仿佛满足一般，手伸向虚空，像是抓住了谁的手，喃喃细语：“娘子……等我……”
““鹿鸣””剑是道家圣剑，被“鹿鸣”贯穿身体，只能是魂飞魄散，这倒也真是笑话，叶怀南亲手烧毁了夏听白的魂魄，又为夏听白残留于世的肉身消散了自己的魂魄。
两个人都没有来世了，也不用，再相遇了……
未央垂眉，夏听白，这是不是你想要的？
秋元抽出贯穿叶怀南胸口的长剑，没有了支撑，叶怀南的身体“哗啦”倒下，秋元仿佛不可置信一般，凄楚的摇了摇头，手心颤抖，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转身便离开了。
……
过了花期的桃花落了满地缤纷，被雨水一浸就开始腐烂，是黑甜的腐朽气味。
雨滴渐大，来去鲁莽，一响即灭，墙下几株老芭蕉依旧兀自在风里张牙舞爪。
未央还是披了件素色的外裳，伫立在厢房门畔，神色淡然的望住院子内浮着的一层浅水，脚边的瓦罐子被滴漏下来的雨水敲得“啵啵”作响。
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那样，秋元那天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未央始终没有等到那句对不起……
前院传来急急的扣门声，未央神色淡然。
终于来了么？
天下总有那么一些名门正派，说着斩妖除魔，捍卫正道的豪言壮语，好像人世间妖魔鬼怪魑魅魍魉的存在，对他们来说就是一种侮辱。
未央没有起身，懒懒抬头望过去，着黑袍的五名道士手持拂尘，摆了个道家五行阵。
她轻轻笑了笑，三分妩媚，两分冷淡，一分萧索。
他们还真是了解她啊，混沌灵魅，五行相克。可他们也太天真，以为小小五行阵就能困住她么？
立在她身前的五位黑衣道人彼此对望一眼，突然发功，一瞬间整个叶宅，四方城的街道都笼罩在阴影里，未央所立之处脚下的石板路平地而起。
未央讥笑一声，从她来到四方城开始，他们就没有死心过，如今感应到她灵识波动，便要一鼓作气铲除她么？休想！
未央冷冷抬起眼，抬起一手平托一侧，手心绽放出千瓣桃花，继而手指轻轻一动，面现微笑，三分妩媚两分冷淡一分萧索，铺天盖地的桃花带着弑杀朝对面席卷而去，花瓣脱手，化作粉色的光幕。
刹那间四方城上空的乌云破开，天空落下万丈烈日，地面开始翻涌，花瓣围绕五名道人形成一个浩瀚的漩涡。
只见那几人喃喃念诵道经，将拂尘反挥。
粉色花瓣漩涡中幻化出流转的琉璃光，光映天际，包围着的噬血花瓣轰然崩溃。
未央收回法术，喉头涌上一阵腥甜，休想！休想！体内妖力急聚，刹那间四方城千万桃花开，绽出漫地漫天繁华，随风四散。
未央缓缓漂浮于空中，身体虚悬，夏听白凡人之躯已经承受不住，未央幻化出自己真实的样子，双手结印。
五指微微一弹，花瓣化作光幕冲去。
五道人腾空挥动拂尘，身影空中高速旋转，身后出现道家巨鲲法像随，浩然正气瞬间撞上了桃花光幕，轰然巨响互撼，巨鲲化作千万只飞鸟散开。
桃花杀阵轰然碎裂……
“啊——”未央重重跌下，嘴角溢出鲜血，瞳孔中倒映出越来越近的两道光。
要死了么……未央虚虚撑起自己的身体，靠在桃树下，粉色的花瓣纷纷扬扬从半空中落下，秋元……我好像再也看不到你了……
她轻轻闭上眼睛，其实她并没有受重伤，她只是突然觉得好累。
“秋元，我好累，我就……不等你了吧……”
眼看光芒越来越近，就要贯穿她的胸口。
“未央！”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炸开，有剑鸣峥响。
未央睁开眼睛，年轻道士一手执剑护在她身前，未央盯着他的背影，想起了那天他的手指轻轻覆在自己唇上，又匆忙收回去，局促不安的快步离开，也是这样的背影。
她抬手抚着自己的唇畔，似乎还带着温柔的暖意，一张脸蛋也熟了似的发烫，抬头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故意大声说了一句“走这么快干什么！我又不会挖你的心吃！”
简直欲盖弥彰，她想，她那时候是真的想把他的心偷过来吧……
“这位道友，为何阻挠我等捉妖？”
秋元结了个道家的礼，立得端正：“此魅本性善良，诸位何必赶尽杀绝。”
“善良？哼~妖物怎么会有善恶之分呢！何况，此魅一身血腥之气，分明吸食活人精血存活，我等已经欲除她多年，如今正是好机会，小子莫要阻挠！”
秋元没有回头，也没有让开，固执的挡在她身前。
未央冷冷一笑：“如今来扮演好人，何必呢？秋元道长……”
秋元身形一震，那边五位道人见他执意阻挠，想他定是被妖物迷惑，杀心顿起，五人合力攻来，“鹿鸣”剑嘶吼战动。
“我只想……护你一次……”
未央闭上眼睛，周围只有朔风呼啸，飞沙走石。
你不是要杀我么？你是来杀我的吧……可你这么深情的说着要护我一次。
为什么……心却还是痛的呢？听你说要护我，为什么却比千刀万剐还痛呢？
风中赫然传来几声闷响。
未央双目紧闭，那种穿破心脏的声音是她最最熟悉的，那个声音瞬间让她浑身冷到极点。
她看过很多人绝望的时候，他们惊恐，他们痛苦，他们最后都化为……面无表情。
最绝望的时候，人都是面无表情的。
未央抬起手，指尖慢慢抚开秋元额前的乱发，动作一如往昔他的声音那般温柔。
未央轻轻叫了他的名字。
“秋元…”
秋元，你可记得那株被你压坏的桃树，其实是我骗了你啊，我每天看你从桃花林上空飞过，可你却看不见我，我一个人待在那里。
好孤独。
是我偷偷施了点法术让你的剑失灵……
“压坏了我的房子，便用你的心来赔偿吧！”
“天下非人修行，除了吸□□.血之外还可以……吸食阳气。”
“小道士，你们不是说什么上天有好生之德么，可看你抓那些兔子抓得挺有劲的呀？”
“走这么快干什么，我又不会挖你的心吃！”
“未央，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对你刀剑相向的，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秋元，不是我！你信我……”
“我只想……护你一次……”
………
所有情景在一眨眼里发生了动摇，大地，天空，犹如碎裂的镜面，一点一点分崩离析。
天幕刹那间为之一清。
“叮呤…叮呤…”一阵佩环轻响由远及近。
“吱呀…”
叶宅庭院的木门缓缓打开，一双绣着诡异红色花纹的白色绣鞋踏进门来，在往上便是一袭银白色水袖纱衣，密密的绣着古怪的云纹，几个白玉环佩系在腰间，环佩相撞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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