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好久没用那离魂术了呢。
自数百年前，用了离魂术，却被妙嬗抓住关押之后，我再也不敢让自己的魂体离开这个洞穴。她那固魂香，是能让我逃脱不了的。今日再用，亦是被逼下策。只盼得自己现在的法力，能与之一博，再不济，逃回来就是。毕竟她也进不了这封妖术的屏障。
我的魂魄悬在空中，看着我的猴子。
他低着头，看着我斜靠在石壁下的身躯。那似沉睡的身子，手里还牢牢抓着神兵。
“小桃子，你自己小心啊，别又让谁给抓了去。”他对着我的身躯叮嘱。
魂都不在那里了，还对着说话，这个傻猴子。
我凑近他，仔细端详这张脸。毛绒绒的，软软的，若不是魂体无形，当真想狠狠揉他一下。他呆呆的一直看着我的身躯的那幅样子，真是让我欢喜不够的。五百年，一千年，一万年。哪怕不能抱我，只让我看着他，我也欢喜的。
偷偷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他也察觉不了。我转身向洞口飞了过去。
真的，好久好久，未曾出了这洞呢！
好久好久，没有再见着这满眼的绿了呢，还有青草香味。虽常在别人的脑子中窥探到各类景象，但那画面，毕竟不如亲眼所见了。一会回来，要不要给猴子抓上一把青草闻闻味道？
心下激动，愉悦起来。想唱歌的心都有了。去那里抓几个人来呢？象着以前的法子，再过一百年，再过一千年，法力高了，我就不信我没机会救猴子出去！
魂体轻飘飘的浮在空中，向四周眺望，最近的村子在哪里呢？这几百年过去了，以前经那个有村妇唱歌的村子，怕是早就没了吧。对了，她唱的什么来着？思郎君，念郎君？小淫曲啊。
正含笑回忆，却只听耳边传来轻轻笑声。
“桃夫人，你还真的出来了呢。”老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一惊，慌忙四下张望起来。
你看你，性子急吧。我说了。你随时能出来，我绝对不会拦着你啊。
对你这种美人，我怎舍得让你深囚受苦。
只是，我还没说完。
只要你出来，
我就会进去，杀了那个废物。
你猜，是你回来的快，
还是我杀他更快？
我现在，在你家门口。
他话音中，我便疯狂的往回疾飞，脑子一片空白。这个疯子！这个疯子！他怎么能看得到我的魂体！是了，妙嬗的走狗，或许是学了她的法子！我怎可如此大意！
终于我一头撞进躯壳，眼睛猛的睁开，手握神兵封在面前。老金已经走到石壁跟前了。好险。
“哟，回来的挺快。”他呵呵的笑起来，看着忽然弹起身子的我，挑挑眉毛。“我还想和齐天大圣单独聊聊呢。不过既然你都回来了，那我走了啊。”
“王八蛋！混蛋！你去死吧！！！”我怒不可遏，挥起神兵向他砸过去，一片火光四射。
老金却连躲带闪，连蹦带跳，连滚带趴的躲避我发了狂的攻势，一头撞进封妖术的屏障。
“哎呦哎呦，桃夫人，历了天劫的你，现在太厉害了，真的。杀了好几千人呐，还有那百多号高手，夺来的法力，真的不是吹的。一般的仙，也打不过你的。”他擦擦被我棍风扫到的鼻子，鼻血长流，“我不跟你打。说实话，我现在真的不一定能打的过你，我不敢冒这个险，我是不是特诚实？哟，你看看，胳膊也给你打破了，真是凶悍的女人。哎哟，你就别发脾气啦，嚷嚷也没用的。反正你也出不来。”
不理会我歇斯底里的样子，他向洞穴深处的猴子大声喊道：“大圣啊，我先走了啊！我不走远，只要桃夫人出来，我就立刻进来，找你聊天啊。”
拍拍身上灰尘，往甬道中走了两步，却又退了回来，对我说道：“对了，我打不过你的本体，这个我认怂。但是你的魂体可打不过我，你知道魂体连本体一半力量都不到的。我劝你不要想偷偷出来揍我哦。”
“看门狗，你这个妙嬗的狗！”我泼妇一样的骂。
他只是耸耸肩膀，撇撇嘴。然后身影消失在黑暗的甬道之中。
猫戏耗子。玩弄的开开心心。
猴子一言不发。
.
我是困兽，在这囚笼里面一圈一圈，又一圈的打转。
还是比猴子强一些，他连打转都打不了。
日子过去多久了？多少年了？
我不知道。我已经没有时间概念了。
那天色，亮了，又黑了，又亮了，又黑了，这白天和黑夜，怎的轮换的那么快。
那水滴在地上，嘀，嗒，嘀，嗒，嘀，嗒，怎么这时光，过的那么慢。
那雨下来了，又有雪了，再有了阳光，却又变成了雨了，又变成了雪了。这年月，怎的逝的那样疾。
那花瓣从树上飘落，一荡，一荡，一荡，一荡，怎么这瞬间，拖的那么长。
除了寂静，空荡荡的寂静。这里再也没有其他。
我甚至开始想念那些每年上门的杀手，我开始想念那些咆哮、嘶吼、嘲弄、哀号的声音。至少那是声音，至少那是黑暗中，唯一的那道光。
我开始想念那浑身的伤口，想念那疼痛，想念刀光剑影，想念背水一战的种种癫狂。
那是个念想，不管多害怕，多恐惧，多痛恨，那它也是个念想。你知道有一个坎，你会努力的跳过去。
连坎都没有了，你还跳什么跳？
猴子的话越来越少了。我再也看不到他那嘻皮笑脸的深情了。再也听不到他不着边际的情话了。
生命力仿佛一点一点的流逝，在他日渐暗淡的眼睛里。
在这时间的漩涡当中，在不知道尽头的孤独当中，
慢慢的沉沦，在绝望的泥沼里面。
以前他是多么喜爱我为他跳一支旋转的舞蹈啊，
以前他是多爱听我给他唱深情的歌谣啊，
以前他的多么喜爱我乘着金龙火凤淘气的跳到他的面前啊。
可现在，无论我做什么，我都没法让他那样开心的笑了。我再也点燃不了他金色眸子里的金色光芒了。
甚至连亲吻，都慢慢的变得冰凉。
猴子，求求你，求求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不要让绝望赢了你。
你是齐天大圣啊！你是那个绝不低头的齐天大圣啊！
不要让绝望杀了你，
我还能做什么？我还能做什么？我还能做什么让他振作起来，我还能做什么点燃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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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子，我要屠城。”
终于有一天，日渐癫狂的我，摇晃着渐黯淡的他，吐出了这句话。
“我不信满城百姓的性命，换不来上苍一句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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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州城那满城的人，向天发出嘶吼：
骗子！滚出来！
又是异口同声，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富有的贫穷的，高贵的低贱的，齐齐的，向天空癫狂大笑：
你们为什么躲着不敢露面！
滚出来回答我！
滚出来！
.
地底深囚之中，我站在一树桃花之中，一样的仰天嘶吼。滚出来回答我！滚出来！
.
裂魂术。
我把我的魂魄，分成了千千万万的碎块，碎成齑粉，那细小的，一片一片的，潜入了河州城每一个人的身体之中，在他们的睡梦里面，死死扼住了他们的灵魂。我可以看到他们每个人眼中的世界，他们能在无意一瞟之中，恍惚看到我的样子。
我花了多少年，才练成了这最难的法术？才把我的魂魄劈的如此细碎？我不记得了。我没有时间概念了。
我的魂魄还能复原么？我不知道。
我会不会就此魂飞魄散？我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在我发了狂的修炼之时，猴子眼里会有光。
会有期待，会有迫切。
会点燃他仅存的希望。
这一城上万人的性命，能不能逼着他们露上一面。告诉我们他们到底想怎么样！为何言而无信！为何言而无信！这群骗子！
猴子终于有了挣扎，不再是那死灰一般的样子。他抬头看着我，他抬头看着天。满脸的期待和迫切。
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只要能换你出来。
只要还有一丝希望，我都不会放弃你。你也，千万不要放弃你自己。
不要忘了，那一天，你在天庭顶端的样子。
狂傲的你啊，
目上无尘目下空。
那一身金光圣甲，烈焰披风，真的好美。你真的好美。
.
云层越来越厚，阴风四起。云中低沉的雷鸣隆隆。
河州城中，异象更为沉重。
上苍无情，一声不吭。
还没有人露面说话么？你们不是慈悲为怀么？
好。我让你们看看，什么叫丧尽天良。你们逼我的！
我闭上了眼睛。
.
金发碧眼的西域舞娘伊斯曼儿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自己要拿起身边的瓦罐，摔成八瓣，再捡起一片，慢慢的，狠狠的，深深的，刺进了自己白皙的脖子，横着使劲一拉，看着自己的血浆喷出来，喷在乐师的脸上。
胖乎乎的小二刘长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去捡起身边的竹竿，使劲一撅两半，一头顶在地上，把胖胖的肚子抵上尖锐的另一端，慢慢的压下去，让那断裂的竹竿，缓满而痛苦的顶入自己的腹腔，再从背上冒出来。
半老徐娘的乐师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拆了跟随自己半辈子的琵琶，把那曾弹奏出美好旋律的琵琶弦，死死的缠绕在脖子上，狠狠的拉扯，勒的自己眼珠凸出，舌头伸的老长。
谁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如此血腥的屠戮自己。
我站在桃花树上，眼里流下血泪。
你们，还不出来么？你们不是口口声声的说要解救众生么？你们来救这众生啊！
城中百姓，又倒下了一片。
神佛无情。装聋作哑。
再杀！
只叫得一城里面，哀号遍野，血流成河。
老天不长眼。他们看不见。
惨呼渐弱。归于一片死寂。只余下灰色的天，红色的地。丧家之犬们舔着血，黑羽乌鸦们叼着肉。此后再也没有河州城。
举头三尺有神明无动于衷。
原来，他们真的，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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