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条鲤鱼
她默不作声地哭着，程越就假装没看见，安安静静地闷着陪她。
空气里传来灰尘被沾湿过后的一点点腥味，还有野猫掉进垃圾桶里发出苍老的叫声。
一切都是他不喜欢的，就像是他左侧传来的这道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哭声。
程越第一次看见人哭得这么冷静，脸色苍白淡漠，就像个毫无感情的机器人一样啪嗒啪嗒往下掉泪珠。
却连呼吸频率都没乱一下。
来的一路上他都顾着盯梢了，也没仔细去思考今晚得到的信息，只是还记得那种震惊过后呆若木鸡的停滞感。
他光是听着都觉得毁三观，更不要说就处于这件事里最大受害者立场的闻鲤。
程越心情复杂，不能说心疼，但也觉得同情，然后就想起了第一天见面的那个晚上，他什么都不知道，还骂她恶毒
雨点停下，只剩下残余在屋檐、叶片上的积水一点点融合积聚，成为无法承受的圆点坠落下来，溅起一圈一圈的波纹。
程越盯着远处的一点出神，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闻鲤似乎终于哭够了，将手里的竹签扔进垃圾桶里，然后又走回来，什么话也不说地朝他伸出右手，掌心朝上地对着他。
这是个明显的要东西的动作。
程越不太好意思去看她的眼睛，掩耳盗铃般帮她一起隐藏她哭了的事实，只皱着眉问地板，“什么？”
“纸巾。”
“我现在上哪儿给你找？”用表换又不乐意！
闻鲤没动，就跟那熊孩子上身一样，虽然一个字都没继续说，但这无理取闹的态度明摆着就是非要他给想办法。
程越坏脾气地骂她烦人，却忍不住将刚才嫌热脱下来的外套扔给她，“拿个袖子抹一下得了！”
闻鲤这回没跟他客气，随便揪起个袖子擦了擦眼角，又抹了抹鼻涕，将一件手工定制的高级西装折腾得惨不忍睹。
收拾清楚以后，她头发一撩，又是那个意气风发的漂亮姐姐。
程越接过她递回来的衣服，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铁青着一张脸盯着她还有余红的眼眶。
“今天晚上谢谢你，我也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人，糖果门口的事我们一笔勾销，以后我不会再找你麻烦了。”
因为哭过，她说这话时嗓音比平日沙哑了些，就像一往无前的战士忽然坐在街边的台阶上，叹了口气。
但也就只有是一瞬间。
程越看到她重新微笑起来，像是突然想起来般还要刺他一句：“但我还是得说，你的眼光真的不怎么样。”
“……要你管！”
本来就是随口一提，闻鲤也没继续：“今晚的事不要告诉风禾。”
她性子急，知道了只怕比她还要上火，闻鲤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一直影响到她，能瞒住一件算一件。
程越斜她一眼，没有吭声。
闻鲤当他同意了，继续道：“还有，我的包和手机都落在你家酒店的花园里了，能不能麻烦程少爷差人给我送来？”
听着她这个调侃似的称呼，程越还有点别扭起来，故意板起脸，粗声粗气地嗯了一声：“知道了。”
因为明天要去店里，闻鲤给他报了咖啡店的地址，因为不确定明天几点能起来，闻鲤还特意补了一句，如果没看见她的话，交给店里的人就行。
程越答应。
该交代的都交代了，该感谢的也都感谢了，再待下去也没有意义。闻鲤转身背对程越挥了挥手，语气一如既往的浅淡：“那么，谢谢你的麻辣烫，再见。”
所有水珠都倾倒完成，路上积聚起的小小水洼里映着旁边手机店跳动的红色方块字。街上行人少了大半，她孤身一人头也不回地走入夜色中，活像个要去英勇就义的女战士。
“等等”程越出声喊住闻鲤，但等人真的停下转过身来等他，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他踌躇而犹豫，最后还是从西装口袋里抽出条黑白波点的小方巾，递了出去。
闻鲤歪了歪头，不太明白，“给我？”
“不是！”他有些不得其法的暴躁，想解释又觉得娘们唧唧地腻歪，干脆把人扯过来，轻轻用手绢按了按她破了的唇角。
细微的刺痛感袭来，闻鲤下意识皱眉躲了躲，程越没肯，手臂上的温度和近在咫尺的气息都与他这个人一样强势而直接。
“很疼？”程越轻轻地啧了声：“你这个回去要用鸡蛋滚滚，不然明天不会好。”
“滚了就会好了吗？”
“不知道，我也没试过。”
白色波点上染了斑斑点点淡淡的血迹，程越有点愁：“但是电视上不都那么演吗？消肿化淤什么的”
闻鲤笑了下，唇角牵到伤口顿时又僵了僵，程越看着，毫不留情地笑出八颗牙齿。
“……”
冷冷斜他一眼，闻鲤：“笑完了没有？我可以走了？”
将小方巾握在手心，程越垂了视线：“嗯。”
见他似乎是真的没了别的事情，闻鲤再度懒懒地挥了挥手，转身再走的时候，背影都显得温和而轻松起来。
程越有些憋屈地抓了抓头发，说真的，他就没见过这么不讨人喜欢的女孩子！大半夜的一个人走在街上，还穿成这副招人的模样，难道就不知道危险吗？
开口让他送一下他又不会拒绝，这样自己跟上去像什么样子？
成何体统？！
不知道自己像个什么样子的程越最终还是没能扛过内心的责任感，又像个尾随狂一样满身暴躁地跟着闻鲤走街串巷。
好不容易看她进了小区，程越觉得自己今晚像是走了一个世纪，也不知道她穿着那高跟鞋怎么就这么能走
看着某幢楼的声控灯亮起，终于解放了的程越立刻决定去找人借个手机，让程域派个人来拯救他这快废了的腿。
……
背后声控灯亮起，又暗下。
闻鲤站在一片黑暗中，悄悄探出头去。
装扮绅士的男人克制地龇了龇牙，弯腰敲了两下膝盖慢慢前行的样子映入眼中，像台摇摇欲坠的老爷车。
难以为继的唇边弧度一点点加深，带着撕扯的细微疼痛。
闻鲤摇了摇头。
傻子。
-
另一边，此时此刻的闻家。
闻生今天受了大气，一回到家就发了好大一顿脾气，几乎将客厅里的瓷器砸了个干干净净。
在这种情况下，陈素君也没讨到好。
毕竟闻鲤变成今天这种‘不听话’的模样，跟当初她沉不住气，算计着闻烨的到来有直接关系。暴跳如雷的谩骂吵醒了熟睡的孩子，家里阿姨哄不住，更是乱糟糟一团。
闻生又摔了几个茶盏，干脆开车出门。
他前脚一走，陈素君脸上的委曲求全一收，转身过来就问闻羽：“我要是没看错的话，今晚跟你说话那个男孩子，就是上次惹你爸爸生气，视频里的那个吧？”
“……”
“我怎么听说他是今天宴会主人的弟弟，是真的假的？”
她眼里的探究遮不住，闻羽不想回答，只低着眼，直到又被催促，才不情不愿地说：“是真的。”
“是真的你怎么都没跟我说过？”陈素君脸色一沉：“你瞒着我干什么？我还能害你？”
闻羽有些委屈，但也藏了点火：“不是，你说到哪里去了”
知道程越身份，她比谁都震惊，就像是忽然在口袋里发现了一张奖券，狂喜过后便是不知道过了期限与否的忐忑不安。
她本就心乱如麻，偏偏陈素君还在不依不饶：“干什么不说话？我跟你讲的你都听见没有？我真不知道你一天到晚那个豆腐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就他这个条件，难道不比钱霖好多了？你到底有没有在为自己打算？”
刚进闻家之时，陈素君还心存幻想，自觉从此以后飞上枝头变凤凰，根本看不上钱霖这种不上不下的半吊子，做梦都做到喻鸣桐身上去了。
但她很快就发现了这里面的悖论。
闻羽明面上与闻生并无关系，虽然现在跟了闻姓，但大家根本就不把这种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放在心上。
但要是把闻羽的身世公之于众，那就是变相承认了她早就跟闻生有了首尾的事实。
她打进富太太圈子里不久，但也知道她们心头大忌就是小三上位，所以若是没了这层遮羞布，无论她把家里的事握得再严，女主人位置坐得再稳，在她们眼里也没任何作用。
该排斥还是排斥。
陈素君绝无可能做这种赔本买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这个没用的女儿：“说过多少次了，要跟人好好相处，要学会辨别身边哪些人可交哪些人要交，怎么连他家里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
“……”
“就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和你弟弟还能指望得上你什么？”
听到最后一句话，闻羽终于忍不下去了：“你现在知道骂我了，当时不是你看上钱霖，把我手机摔了不许我再跟程越联系的吗？”
她抬起头，眼眶通红，一字一顿说得也格外用力：“要不是你，我早就跟他在一起了！根本”
根本不用，再听你一字一句的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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