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教堂
波普斯还在感慨自己的好运气时，却发现自己被一杆枪指着。他不喜欢这种感觉。西雅图的巨变也让他的人生发生的巨变，连带的因果关系，但不同于常人，他没有惊慌失措、没有无所适从。特别是在灰雾中。寂静的环境反而让他找到了平静，因为没有了喧嚣的汽车、飞机和人群。不用再担心人群里会有人体炸弹；不用再担心远处会有狙击枪指着自己；不用再担心社区里的新面孔会不会是恐怖分子。
唯一的遗憾就是吃不到自己常去那家餐厅的鸡蛋。他喜欢那家鸡蛋的味道。至于，西雅图还是不是自己原先居住的城市，他不在乎，只要不饿肚子就行。时不时有人失踪的窘境，没有给他带来危机感。他只是孤家寡人一个。作为“天使降临”的目击者，震撼是有的，更多的是听天由命的心态。
眼前有四个人，两男两女；一个“士兵”，三个“平民”。波普斯一眼就看出那个女兵的持枪姿势不是很标准，是野路子。但她过于平静的眼神近乎冷漠。危险，该开枪的时候绝对不会犹豫。波普斯心里警铃大作。
波普斯瞬间做出判断，不做抵抗。“别开枪，别开枪。”他举起双手，佯装惊慌，背后的布袋倒在了地上，袋口敞开，露出了食物，以及一些杂物。一节电池孤零零地滚了出来。
玲子目不斜视。那份虚假的惊慌又如何能瞒过她，寄生生物对于恐惧的触感是极其敏锐的。眼前的男子没有恐惧。
贝尔马上站了出来。“身上有没有带武器？”
他一边发问，一边走上前。又到了少数秀存在感的时间。作为四人当中唯一一个受过正规军事训练的人，恰如其分。叶离这种半吊子不算（他在克莱尔的指导下，只是学了枪械的基本运用）。
波普斯点点头。“别开枪，让我亮给你们看。”说完，作势慢慢将手伸进怀里。
“别动。”贝尔一声爆喝，一个大跨步瞬间来到波普斯身前。
搜身，不是什么技术活。贝尔动作迅捷且娴熟，不放过任何角落。
一把手枪和一把匕首，便是黑人的所有武器。贝尔熟练地退出了上了膛的子弹，捡起地上的布袋，站在一旁。
“嘿……那是我的。”波普斯见了，不怕死地宣布了布袋的所有权。
叶离对着玲子点点头，玲子顺势收抢。其实枪械只是装装样子，一旦波普斯有异动，玲子瞬间可以将他五马分尸，比子弹干净利落得多。但普通人怎么知道她有这份能力呢？枪械的威慑力还是有用的。
其实，摆在明处的力量可以避免很多麻烦。扮猪吃老虎只是心智不成熟之辈的“恶趣味”罢了，有时候可以和没事找事划上等号。
“你似乎一点也不惧怕枪械。警察？军人？杀手？特工？”叶离接过手枪，一边说一边走向波普斯。递出手枪，物归原主。
“我们没有恶意，只是不得不小心。”
波普斯看了看叶离面无表情的脸，又看了看递到眼前的手枪，再看了看另外三个人。他很快就发现了这一行人的不同之处。就连那个小女孩，脸上尽是不符合年龄的镇定。他突然意识到那三个“平民”也不简单。
“前海豹突击队成员，波普斯。”他伸手接过手枪，放回了腋下的枪套中。
表明身份是互相信任的开始。所以，当某人要赢得他人信任时，通报姓名是很好的方法。
“离，玲子，凯蒂，贝尔。”
叶离的介绍比波普斯还要简练，除了名字什么也没说。双方都有所保留。人之常情。只是这样的信任比沾湿的薄纸坚固不了多少。其实，并不需要多么坚固，消除敌意即可。
另一方面，波普斯控制不住自己，多看了玲子几眼，一个西方人取一个日本名这件事，还是很奇怪的。都是假名字吧，他自然而然地如此想。
“你们是从外面进来的吧？”波普斯语出惊人，一语道出了众人的来历。
“哦，你看出来了。”这种事没什么好否定的。“怎么做到的？”
“试试你而已。”波普斯微笑了一下，“看你们的样子，不难提出这个结论。”他瞥了一眼玲子，她的身份困扰着他。“我只是选取一个较大的可能而已。”
“确实。”
“那当然。我一向猜得很准的。再说，外来人我也不是第一次见。”
外来者带有明显的地域性，这说明他已经在灰雾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还有其他人？”凯蒂立刻追问。
“军人我都见过好几波了，不过像你们这样的组合倒是不多见。”他盯着叶离说，“你不像平民，有那么一股沉稳的气质，我猜是FBI的特工。”他用食指贴在嘴唇上，沉吟，“嗯……不对……更像国土安全局的。”
叶离静静地看着他没有接话。
接着，波普斯转而面向贝尔，说：“你是军人。沉默坚强型，我喜欢的类型。”
等眼神触及凯蒂的时候，他顿住了，一时间没有“对号入座”的形象。虽然凯蒂表现得镇定异常，但怎么看还是一个处在叛逆期的小孩子。至少，波普斯就是这么认为的。
“那她呢？”叶离指着玲子饶有兴致地说。
波普斯端详了半天，才说：“像杀手。”
“你很有趣，”叶离平淡的脸上泛起了笑容，揶揄道，“你这么说，她会不高兴的。”
叶离的笑容本身蕴含了许多信息。被我说中了，波普斯不由得又多看了玲子几眼。
“不管怎么，今天是你们的幸运日。”波普斯调整了一下呼吸，说道，“我带你们去营地，运气好的话，刚好赶得上放饭。”说完，他拎起布袋就要走，却见四个人都没有动作。
在灰雾里，人与人不是敌人。种族、性别、年龄、职业、想法都不再是隔阂。
“怎么？难道你们以为就我一个幸存者。”他咧嘴一笑，“等你们到了营地你们会恨吃惊的。那里的人和你们一样，大多都是迷雾出现后才进来的。好奇的、救灾的、背负职责的。我也是笨，原本逃出去了，又跑回来了。”
“你逃出去了。”凯蒂和叶离异口同声道。玲子和贝尔的目光也投向波普斯。
似乎察觉到目光的锋锐，他赶紧解释：“不要误会，我只是逃过了海啸。”
众人的沉默，让波普斯一阵尴尬。那是失望的沉默。
“那就带我们去营地吧。”叶离马上接话，化解了尴尬，但他依旧面无表情，让人摸不透他在想什么。“顺便说说海啸的情况。”
就这样，在波普斯的带领下，叶离一行人朝着营地走去。
“……如果我知道这迷雾是走不出去的，说什么也不会进来……”一路上波普斯大致介绍了营地的情况。
原来，波普斯是“天使降临”的目击者之一。也就是“天使与恶魔”争斗所引发海啸的受害者。那巨浪足有十几层楼那么高。这是他的原话，说话的同时，他露出了心有余悸的表情。即使历经战火的人，在“大自然的威能”前还是显得渺小。
在走了一段距离后，叶离就知道波普斯所言非虚。感知中，一下子亮起了三十多盏“烛火”，那是幸存者。这种玄奥的感觉让叶离耳目一新，心中泛起一股喜爱，这种能力太便捷了。试想一下，你发现了敌人，而敌人对你一无所知。这简直是作弊。
波普斯对附近的环境很是熟悉。没多久就将众人带离了大道，在发臭的小巷和黑暗的建筑物里穿行。波普斯那身装扮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在建筑里他称得上“隐形”。黑色，在黑暗中始终是最好的保护色，特别是靠光线反射事物的生物。
灰雾再次显出不凡，即便是在相对比较密闭的建筑里，也弥漫着灰雾。真是无孔不入。
波普斯拿着手电筒走在前面。“就快到了。”他发觉四个外来者异常的沉默，彼此间也不怎么说话。而且队伍松散，没有默契。即便素未平生的陌生人，也会相互说话吧。起初他认为自己的存在，阻碍他们的交流，这是戒备的表现。正常人都会这么想，然而这是错的。慢慢的，他察觉这是常态，有没有他的存在都一样。
其实，波普斯的感觉没错，除了凯蒂，其他人都是寡言的人。而凯蒂因为心事，也少语起来。
所谓的营地其实是一个大教堂。顶尖上的巨大十字架极为显眼。波普斯拉开铁门，走上了宽大的水泥台阶。也正是地基高的缘故，教堂并没有受到潮水的侵袭。教堂里面有绿黄相见的彩色玻璃，刻着圣母和耶稣的画像。里面有灯光照射出来。
无法想象当众人看到这场景时的那种震惊。近在咫尺的教堂没有灰雾的缭绕。一道无形的屏障将灰雾隔开，泾渭分明地划出了界限。站在石阶上，回头是翻滚的灰雾——一片灰茫茫看不清里面的一切。任凭它如何汹涌就是无法越雷池一步。似乎教堂里有什么无匹的力量阻止了它。向前看，是陈旧的，用石头累成的教堂。
“神迹。不是吗？上帝显灵了。”
灯光照在台阶上，像是神明开辟出的路径。
“咚咚咚——”波普斯敲响了紧闭的大门。厚实的大门缓缓打开一条缝，露出了半张脸，一张坚毅的面孔“卡”在缝隙中。
“波普斯，你怎么才回来？”开门的是一个男子，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敌意。
“我带回了几个幸存者。”
男子将门缝开大，仔细打量着每一个人，眼神犀利。同时众人也看清了他。一身特殊部队的装扮，是对他身份很好的提示。
“你到底让不让我们进去。”波普斯也不废话声音变冷。
“进去可以。”男子一脸严肃，目光瞄向叶离一行人，“不过请交出武器。”
“那是当然。”叶离率先答应。武器只有玲子有，让她交出来，她也不会介意。
男子深深地看了一眼叶离，微微点了下头，便将一边的门敞开了。只见大堂中的椅子挪到了两旁，一片空间被腾了出来。高高的穹顶有亮光洒进来，一束一束地倾泻在空旷处。有几个人围坐在一旁的长椅上，全副武装。一个行色匆匆的人穿过大堂，隐没在一侧的走道。耶稣受难的十字架，在大堂的尽头，色泽和纹路暗淡陈旧。在烛火的映照下，有着居高临下的威严。
“波普斯，你带来的人由你负责。”
说话的是开门的男子，他的态度不是很和善。叶离开始觉得这种敌意不是针对自己一行人的，这是与波普斯有私怨啊。自己不过是受到波及而已。
大堂里所有的人都望向这边，显然对叶离几个陌生人很好奇。更多的目光集中在凯蒂和玲子身上。几个手持枪械的男子，收走了玲子的武器。其中一个倒是很和善，那是个年轻的小伙子。
“不要担心。这里绝对用不上武器。再说不是所有人都对枪械有安全感。”
玲子虽然改变了容貌，却依旧美丽的动人。而美丽的女子到哪里都是有特权的。比如现在。叶离敢打赌那个精虫上脑的男人，正在凯蒂和玲子之间犹豫，想着到底选择哪个作为目标。或者更有野心，想着哪个做老婆，哪个做情人。两人都是美女：凯蒂，青春可爱富有活力，无知少女总是容易上手的；玲子，成熟稳重，漠然的表情激起征服的欲望，虽然一身军装看不清身材，却有别样的制服诱惑。
叶离环视一周，精虫上脑的人不止一个。他只能为他们默哀。谁要是采取行动，谁就等着倒霉吧。要知道，一个人的年龄能做所有人的祖奶奶，而另一个根本不是人。
他还留意到了另一件事。眼前的十几个人，只有少部分都是平民，没有小孩、妇女。平民的装扮不能掩盖他们的军人气质。
“刚刚那个人叫皮尔斯，老是看我不顺眼，自称是什么……特殊应对小组成员，以为自己有多么了不起，还不是和我一样被困在这里。”在波普斯的抱怨声中，众人来到了教堂的后院。
“这里的空房间很多，随意选一个。记住门上刻有名字的说明已经有了主人。”他指着走道的尽头说。
这时，两个拿着枪的家伙从前面的拐角处走出。两人吊着烟，慢悠悠地走着，状态悠闲至极。他俩明显注意到了叶离几人，略微调整方向朝这边走来，依旧迈着懒洋洋的步子。
“他们只是巡逻的，不要紧张。”波普斯对着叶离等人小声说，然后率先朝着那两人打招呼。“今天有什么异状吗？”
“呦，原来是波普斯呀。你小子又不听命令，自说自话出去了吧。可把皮尔斯气得不轻。”一个比较年长的人接话。他穿着T恤衫和牛仔裤，头发乱蓬蓬的，胡子好像也好几天没刮了。
“切——”波普斯一撇嘴，不屑道，“我在中东打仗的时候，那家伙还在家吸**呢。出去是我的自由，我可不是来坐牢的。”
一旁较为年轻的人听了，皱了皱眉头，却也没说话，只是打量着波普斯身后的四个陌生人。
“也不能这么说。前段时间的失踪……”他话说了一半就停住了，似乎意识到不该在陌生人面前提这个。他话音一转，“总之，非常时期还是不要随便在迷雾里乱走。谁知道里面有什么？”他吐出一口烟，“这几位以前没见过，新来的吧。最近新来的人越来越少……”
一番无意义的寒暄后，两帮人错身而过。
“那个……‘失踪’是怎么回事？”凯蒂迫不及待得问，“这里，经常有人失踪？”
“啊！”波普斯摇了摇头，“也不能这么说。只是离开的人们没有回来罢了。没有只言片语，没有征兆，什么都没有。如此一来，自然被认为是失踪了。然后‘迷雾里有吃人怪物’的言论就流传开了。其实有可能只是离开了，或许是逃出去了。”他突然笑了，“这个世界上哪有吃人的怪物……”
凯蒂静静地听着，等听到“吃人怪物的时候”很自然地联想到寄生生物。她抬头看向叶离，却见他凝神看着大堂的方向，根本没有在听。又看向玲子，只见她一脸平静。
“皮尔斯就开始限制人们自由出入，教堂也开始分派人员巡逻。但是必须要有人出去搜寻物资，所以只有得到认可的人才可以出去。当然，单独行动是不被认可的。”
“就像你这样的。”凯蒂说。
“对也不对。”波普斯自嘲地笑了。
“因为，你根本不相信有吃人怪物，对吧？”
“那是当然。这种无稽的东西，谁会相信。”
“那你信仰上帝吗？”叶离淡淡地问，“天使都出现了，让人不相信都不行。你认为这无形的屏障会不会是神的力量的显现呢？”
相信上帝，是不是意味着相信恶魔呢？这是值得思考的问题。在主观意愿上，人们往往会选择相信好的东西。但事实上，让人恐惧的不好的东西更容易让人相信。就如同我们所说：恐惧是会传播的。
就在这时，突然响起钟声。波普斯脸色一变，话都来不及说，就奔向了大堂。
“有问题。”玲子说。
“当然有问题，大堂里一下子聚集了好多人，肯定出事了。”凯蒂肯定是感应到的。
说话的时候，凯蒂是望着奔跑中的背影的。所以并没看到玲子说话的对象是叶离。玲子凝视着叶离。叶离点点头，算是作为回应。叶离明白玲子另有所指，因为他也察觉到了。
“我们也去看看吧。”
再次回到教堂大堂的时候，人们已经围坐在空出来的光亮处，足有三十多人。除了少数几个在外围拿枪的，没有人注意到叶离几人的进入。看来营地的所有人都在这了，人群里有男有女，可是依旧没有小孩和老人。虽然从理性的角度来讲，成年人确实比小孩和老人的生存能力强。但是在海啸面前每个人的机会都是均等的，男女老少都一样。也许正如波普斯所说，这里大部分的人都是海啸过后的外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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