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腊月二十六这日异常地热闹。
云朝还未微服去国公府前，长信王府倒先来报喜了。
“长信王妃昨夜诞下麟儿，长信王特意派人来给陛下报喜，并想求陛下赐个名儿。”
云朝有些不解，“长信王府不是早立世子了吗？怎么次子还让朕来赐名？”
太后正在一旁，闻言解释道：“长信王世子是前王妃所生，后因外祖家被贬而失了宠，所以长信王或有改立之意。”
云朝心生不满。
这都还没废立呐，就开始为下一个铺路了。这父子情分，可真是淡泊。
“朝儿还不懂这些，就由哀家来赐名吧。”太后宽了宽长袖道，“就叫玄礼吧。”
这两个字一出，殿上顿时鸦雀无声。
直到宋意换好衣裳走进来，才打破了这份寂静。
“姑母你瞧，这绛紫染了樱红多好看。”
“主要是我们意儿好看。”太后的目光落到她身上，赞许的点点头，“时辰不早了，你们快些出宫吧。嬷嬷和秋婉都跟紧些，莫要让她玩疯了。”
“姑母放心便是啦。”宋意十分开心。
她鲜少能出宫游玩，今日还是去吃喜宴，更令人欢愉了。
云朝直直的走在前面。
她听出表姐步子中的雀跃，这让她不由得想回头看看。
但她这动作宋意一下子意识到自己举止太活跃了，所以整个人立马拘束起来，还试图找泰嬷嬷掩饰。
泰嬷嬷习惯性地张开了臂膀，再抬头看见陛下。
云朝转回去，如若无事的继续走。
这场景和多年前真是如出一辙。
唯一有变的地方是云朝自己，她站在了父亲那个令人不自在的位置上。
国公府前挂满了红灯笼，从天色微微亮到了夜幕降临。
成双的礼炮在门前响起，聚集了百姓争相驻足。
靖国公亲自在门口恭候圣驾，一路领到了碧悦庭上座，奉上喜茶连声请安。
“朕今日微服，国公不必大声宣扬，自在些好。”
“是是。”
李家太夫人闻声也亲自前来问安，再瞧见皇帝身边还站着个清秀的姑娘，好奇道：“恕老身眼拙，这位是？”
宋意主动上前行了礼，“李太夫人好，小女名叫宋意。”
“哦，是宋姑娘啊。”
李太夫人心里那点子心思落回了肚子里。
她还以为皇上今日带了个中意的姑娘来散心呐，原来是宋意，这倒不足为惧了。
云朝道：“表姐常伴母后身旁，鲜少出来玩乐。朕今日正好遇着了，便邀她一道儿来了。”
“好好好，陛下和宋姑娘能来，是我李家的荣幸。”
说话间院墙外传来一阵莺莺欢语声，宋意忍不住侧过头想从窗漏去看。
这动作被太夫人看见了，她心下立马就有数了，“宋姑娘在陛下这儿拘束，不如随老身出去，领你到环儿那里可好？就是她那里一贯闹腾，宋姑娘莫要嫌弃。”
宋意犹豫地看了看云朝。
云朝是不放心宋意离开的，但她抬眸的时候正好看见左臻他们几个外臣都往这处来。
若真让宋意呆在这儿，怕是比呆在宫里还要压抑。
而且有泰嬷嬷她们跟着，应该没人敢动她。
“表姐随太夫人去逛逛吧，若是累了便早些回来。”
李太夫人得了准话就起身带着宋意往一旁的柳絮斋走去。
左臻几个随后进来。
云朝也端坐了身子，拿出一副垂听的模样。
靖国公原本是坐在一旁作陪的，但后院突然来人请示。
他这一看就起身，“陛下赎罪，微臣家中有些事情要去处理，暂且离开一会儿。”
云朝挥挥手，准他放行。
靖国公唬着脸出来，“他又怎么了？”
“二少爷他他他他…”家丁口齿打结，“他上吊了！”
“你说什么？！”
靖国公火急火燎地往后院走，大老远就听到自家夫人在喜房里哀声载道地哭。
他大步踏进去的时候，李恒璟正好从空中掉了下来。
想来也是，就这么一根单薄的喜稠，哪挂得起李二公子的体重。
“逆子！你是想气死你爹吗？！”靖国公道。
“分明是你想逼死我。”李恒璟狠狠地扯开这团掉链子的喜稠，“这亲事我是不会结的，你就是把我关上一年我也不结，你赶紧放我出去！”
“逆子，你可知道现在李家是什么名声？”靖国公气的吹胡子瞪眼，“你还要在这里闹事，是想让祖宗基业毁在我们手上吗？”
“我已经划了族谱，你还同我说这些做什么。”李恒璟回对着他爹吼道，“再说了，做出那些事的人是你，又不是我。”
“你你你！混账！”靖国公抄起手边的家伙事儿就要打过去。
国公夫人一个闪身上去挡着，她哭花了妆劝说道，“璟儿你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你忘了你祖父他们是如何宠你的吗，你这样做让他们在九泉之下多寒心啊。快给你爹认个错，乖乖成婚好不好？”
李恒璟看多了她娘的眼泪水，已经打动不了他了，直接撇过脸梗着脖子不回话。
“好，我答应你。”靖国公心一横重重道，“只要你好好的把这亲事成了，我就准你出府另立，今后你的事我再也不会管。”
听到这儿李恒璟立马接上，“你说话算数？”
“自然算数。”
李恒璟才不放心他爹，“拿笔来，立下字据。”
……
后院这场闹剧并没有散播开。
大门口还在喜气洋洋地放着鞭炮，府内锣鼓喧天响彻于耳，云朝手边的茶也已经换了三盏。
她扶了扶额作势累了，左臻他们这才停下，纷纷起身告退。
云朝颔首准了。
她看着他们出门离开，这才歪着脑袋松了一口气。
下一秒一片藏蓝色衣角划过，楚倾瑜长袍微掀跨步走进来。
他手里拿着一个琉璃瓶，透白的瓶身里有亮灿灿的东西。
云朝不意外能在这里见到他。
但还是不自觉地秋水印眸间，蹦跳了两下到他身边，“你手里是什么？”
楚倾瑜神秘兮兮地背到身后，拉着她的手腕往外走，“这里看不清，我们换个地方。”
碧悦庭有上下三层。
因为帝王驾临，所以靖国公早早就清了人特意滕了出来。
楚倾瑜一路将她带到了顶楼。
这里没有掌灯，只有四周的檐角上远远悬着暗红的灯笼。
楚倾瑜把琉璃瓶放到她手上，慢慢地在这一片暗色中浮起荧绿色的光。
云朝惊喜地把瓶子举高高，“这冬日里，你怎么还能捉到夜火虫的？”
“去深山里抢来的。”楚倾瑜道，“喜欢吗？”
“嗯，很漂亮。”
楚倾瑜：“那明日再送你一罐。”
云朝：“你捉这么多做什么？”
楚倾瑜揉了揉她的脸，“因为小姑娘都喜欢。”
云朝后知后觉地背过身。
走到沿栏边坐下，有点小脾气道：“朕才不是。”
碧悦庭是整个国公府的中心，倚在栏边能看见点满烛光的沉溪和溪上一座座的华亭。
此刻鼓点起，众人都聚在亭中等芳菲戏。
但真正能看上两眼的恐怕只有一些闲赋的世家老夫人。
因为那里的男子大多在把酒言欢，或引荐寒暄。
女眷们更是当作社交名场，三两成群时不时抚着玉簪露出金镯。
云朝坐在高处，探究的目光看着下面的场景，试图从衣着上分辨出谁是谁。
楚倾瑜靠坐过来，侧膝微微碰着她，“陛下看出什么了？”
云朝抚了抚下巴，“这国公夫人和左臻夫人…似乎关系很好？”
“嗯，陛下圣明。”楚倾瑜夸赞道，“还有吗？”
“还有…”云朝眼神飘忽到那座矗在沉溪尽头的假山，不好意思地指了指，“那是李家大公子吗？”
楚倾瑜顺着看过去。
那座假山于沉溪而言算是隐蔽，但于他们两所在的位置来说，简直就是一览无余。
尤其是李家大公子抱着那个姑娘拉扯裙衫的动作，粗暴又直白。
楚倾瑜回过头来再看云朝时，她含蓄地抿着唇，耳根子泛起红晕。
楚倾瑜瞬间抬起广袖，将她的目光阻断，低声道，“别学坏了。”
云朝回眸，杏眼瞪圆，又不自觉地咬了咬唇。
像是不甘心，但又知道自己做错了事。
楚倾瑜微怔了怔。
抬起食指贴到她唇缝间，哑下嗓子：“别咬。”
云朝失神的一刻，长廊上突然有了一团光晕。
“陛下在吗，他们说新郎快出来啦。”宋意清灵的声音也由远及近缓缓而至。
云朝平下嘴角，脑海中思索要如何回应。
但还没等她开口，就猝不及防地被人抱起。
楚倾瑜轻车熟路地寻到背暗的地方，轻轻一跃跳下了二楼。
宋意提着灯笼在楼顶转了一圈，寻不见人影便往别处去了。
碧悦庭的二楼更是幽暗，一束光源都没有。
在这一片漆黑里，楚倾瑜俯下身，侧着吻在她耳尖上。
再一点点转辗往下，寻到她的唇瓣，慢慢探寻进去抵着齿列。
云朝手上脱力，半藏在袖子里的琉璃瓶清脆地掉在了地上。
她垂眸，看见那微弱的光像星芒似的飘在他鼻梁上，又偶尔忽闪落在那双多情眼上。
……
未过多时，锣鼓三响开正宴。
靖国公忙完李恒璟的事情之后速速赶来请皇上。
云朝随他前去正厅，但半路上路止褐忽然出现，“陛下，宋姑娘掉水里了。”
“怎么会这样！”云朝心潮起伏，急忙让他带路。
靖国公也暗道不好。
心想宋姑娘这么弱的身子，可别死在他府上。
三人匆匆掉头，往沉溪边走。
云朝到的时候宋意已经不在那里。
只有秋婉还留在溪边，低着头心急如焚地找东西。
“表姐呐？”云朝问。
“皇上，皇上。”秋婉齐声泪下，“嬷嬷抱着姑娘进屋了，大夫也进去了。”
云朝：“那你不在表姐身旁跟着，在找什么？”
“手串，姑娘的手串掉了。”秋婉顾不上皇帝，着急地探着脚下水摸索。
“这么大的地方你一个人怎么找？”云朝皱起眉头，“靖国公，去加些人手来。”
“是是是。”靖国公忙应下跑出去找家丁。
腊月里的水冷地寒彻入骨，云朝眼看着秋婉瑟着肩膀却还是要挽起衣袖将手也伸下去。
“这是疯了吗，赶紧把她拉上来。”
路止褐下水将秋婉拖上岸，但秋婉却连连挣扎。
“皇上，奴婢求求您放开奴婢。”
秋婉哭的不成人形，“这手串上挂着平安符，是娘娘在五台山跪了几百个日日夜夜求回来的。姑娘一定要戴着啊，一定要戴着啊。”
秋婉的话一字一句传进云朝耳朵里。
她手指僵在衣袖里，声音变得平直无力，“放开她吧。”
路止褐：“是。”
秋婉一被放开就往溪边跑，她这回把自己整个人都扑了下去。
也许是老天庇佑，秋婉长臂刚往下探就够到了手串。
“找到了找到了。”
她没顾上自身狼狈，踩着水印越过皇帝，直直往后头的屋子里跑。
冰凉的溪水不小心打在了云朝的脸上，沿着她的脸颊一路下滑。
楚倾瑜不知何时站了过来，抬起手用指腹细致给她擦去水渍。
云朝仰着头，把眼睛里泛着的清光一点一点隐回去。
她用尽可能剥离情绪的语气，平静道：“我没有。”
她的母后将她一个人丢在皇宫里，没有问过她一声安好，也没有为她求过一个平安符。
楚倾瑜看着她，把她眼中所有的情绪都记下。
“阿拂都会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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