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云朝很少用这么强势的语气说话，太后难以置信，“你今日竟然为了他忤逆哀家？”
云朝低眉，“儿臣不敢。”
太后怒目而视，“你今日能坐在这个位置上，是我宋家上下用血汗换来的！”
“而楚倾瑜又是什么身份？他供有皇太孙的诏书手下还有万千兵马，试问历朝历代有哪个亲王能有他这等权势！”
“今日与他笑逐颜开，可将来你后背树敌的时候看他会不会自断其臂来护你一程！”
“呵。”太后从嗓子里发出的可笑，“你当真赌的起吗？”
云朝脸上晦涩不明，“母后未免将人心看得太自私了。”
“自私？”太后回肠九转，“哀家若是不自私，那现在被灭的就是宋家，躺在皇陵的就是你！或许你觉得云渊会和你一样好心，给哀家留个谥号吗？痴人说梦！”
太后字字句句愈演愈烈，在云朝心里重重的地砸落。
她疲倦地闭了闭眼，“母后放心，朕对他没那么多深情。”
“你最好说到做到。”
“自然。”
云朝离开慈宁宫后没有再去前朝。
她径直回到养心殿，让秋苑给她上药后便用了些膳食，最后颓然地睡了许久。
醒来时已近黄昏，有几道折子送到了御书房。
云朝沐浴更衣后便走了过去。
书案上堆叠地整齐，但除了笔墨纸砚之外还多了一只四方锦盒。
“是楚王府的人送来的。”河泉解释道。
云朝走近。
但在她还未来得及打开的时候，先前养的那只猫不知从哪里跳到了书案上，直接把锦盒打翻了。
里面五彩斑斓的琉璃瓶滑落出来，“叮当”一声碎了满地。
“陛下…”河泉紧张地跪下来。
云朝静了一会儿，看着点点萤光慢慢飞出御书房，然后从容地走到书桌前坐下。
“让人来清了吧。”
“是。”
今日呈上来的折子云朝悉数看了，最后只有一封留在了手里，是舅父发回来的。
他领军驻守崎峪关，那里与北部蛮夷接壤，数年来战乱不断。
这折子里细数了大大小小近百场战役。
此外，他还提到南北方向似有数万兵马集结，恐有生变。
望陛下加派大将驻守麒麟关。
云朝想来想去只有吴大将军这一个人选，但兵马派多少又拿不定主意，最后还是连夜召见了他。
吴谦算来麒麟关已有七千人兵马，加派两万足以。
云朝准了，又招来了兵部尚书赵全，命他多备棉衣粮草。
第二日更是亲自去城外送吴谦等将士出军。
几日后就是除夕，禁中白日呈大雄仪，夜里殿赐百官宴，一直闹腾到很晚。
正月里休沐，云朝也不用每日去太和殿坐朝，日日跑藏书阁研究兵书。
不过这几日正好赶上落雪季，藏书阁又是宫中人最少的地儿，所以时常厚厚的积雪铺了一地，霜白之上无人路经。
云朝偶尔看的困顿了，便寻了捏泥人的手艺册坐在窗边捏雪，手指冻得通红却还乐此不疲。
初八那日太后召见廖家三姑娘，后赐了头面首饰十分体面。
可到了第二日廖姑娘便开始称病，不再见客。
太后太后听闻也觉得不对劲，派人来与皇帝说道。
云朝这厢安抚了皇祖母之后转向去了慈宁宫，“母后要做什么？”
太后正在殿内打茶，见她来问也不觉得惊讶。
“廖家姑娘不合适。”
云朝费解，“母后究竟做的什么心思，儿臣实在看不懂。”
太后今日戴了一串红玛瑙的玉串，与茶盏相触叮当响了一声，“哀家要让意儿做皇后。”
云朝当即站了起来，“母后你疯了吗！你明知我…这后位就是虚设，有什么好争的？”
“自然要争，我的意儿就该有这世上最好的身份。”太后像是已经做好了决定，“哀家要昭告天下，意儿身子已大好，足以坐上中宫之位。”
她说完就撇下云朝往殿外走。
云朝觉得这是个天大的笑话。
其实她都已经想好了如何封表姐做郡主，再许个怎样和善的公子，许她个美满。
可这一转眼竟然天翻地覆。
“嬷嬷，母后这是怎么了？”
“回陛下，太医还是说，姑娘她的命数是天定，药石难医，指不定哪一天就……”
泰嬷嬷躬着身子，忍不住摸了把眼泪，“您许是不知道，按我朝风俗，这未出嫁的姑娘是要葬荒岭的。娘娘她舍不得…”
云朝苦笑一声，“自欺欺人。”
连日来一直在下雪。
云朝四处走一遭再回来时雪浸染了袖子，凉意直透肌理。
河泉打门外进来，请安道：“陛下，小王爷来了，在花园那儿等您。”
云朝侧足而立。
心想他正月里头几日都不见踪影，今日怎么突然来了。
楚倾瑜正站在云朝之前半夜兴起种的那颗树旁，正月里正好开了花。
桃红绕着白雪相叠地落到他衣襟上，平添了许多辉色。
云朝裹着一袭裘衣走来，手里还瑟缩地抱着袖炉。与他缀着银丝滚边的合衬锦衣一比，显得格外娇气。
“小皇叔去哪儿，初一那日都未见你来贺仪。”
她说话的时候离的很远，像是刻意留着些生分。
楚倾瑜自然察觉到了。
更甚者他还知道了那日她在慈宁宫里说的话。
但他却不能做什么。
此时不过是靠过去想牵她手，云朝却姿势明显地缩了一下。
“小皇叔，我胆儿小。”
楚倾瑜微弯着腰看她。
刚巧白皙的鼻尖上沾了雪，冷得她耸了耸脸。
楚倾瑜打趣道，“怎么，怕我把你劫走吗？”
“啊？劫去哪儿？”
“阿拂想去哪儿？”
楚倾瑜又把这个问题抛回来。
云朝摇摇头，“哪儿也不想去。”
楚倾瑜碰到她的手没有离开，但也没再去牵她。
只是递过去一块拇指大小的玉石，玉石上缀着清穗，小小的一团儿缠在云朝手心。
“这是什么？”云朝问他。
“新年贺礼。”楚倾瑜言笑晏晏道，“阿拂有回礼吗？”
云朝呆了呆。
从袖袋里找出两颗金裸子塞到他手里，“我今日只带了这个。”
这是新年里赏小孩用的，秋苑时常给她备着，免不得突然遇见哪位大人家稚子的时候拿不出东西。
楚倾瑜看了看手里的金裸子，握紧藏起来，“也成。”
这倒弄的云朝不好意思了，她连忙拉住他的手，“你还是先还我吧，我改明儿送你别的。”
楚倾瑜赶紧把手收回来背到身后，一脸正经道：“别拉我，我胆儿也小。”
云朝扑了个空，不满地鼓了鼓腮帮子，“骗人。”
楚倾瑜笑笑，“送出去的礼哪有收回来的，你若是觉得自个儿小气了，那不如再送两颗？”
“我怎么会小气呐，我明儿送你一盒！”她信誓旦旦。
“成。”楚倾瑜一口应下，“正好我让秦伯别打金裸子了，这年里应当够用。”
云朝突然觉得自己亏了，可心中却是意气勃发。
所以翌日一早她就把金裸子装到了金盒里，财大气粗地送到了楚王府。
没过一会儿，安尚宫按时来送早膳。
鸡丝清粥、藕鲜、荠饼，还有一份花生酪，轻轻巧巧地摆了一小桌。
云朝见近来总是她不免问了一句。
“近来各局人手可够，开春纳选在筹备了吗？”
安尚宫福了福身，“劳陛下挂心，各处皆有余手，开春纳选也已从各地收来名录，不日便会择选。”
“嗯，那便好。”
云朝吃了半碗花生酪就放下来，起身正准备去藏书阁，张筠禄就请旨面圣。
云朝忙赶去太和殿，路上鹅毛大雪不断从她眼前落下，顿起不祥的预感。
张筠禄没有进殿，就站在门口等着，看云朝走来便迎上前。
“陛下，平阳城雪灾，灾民涌至京城门口，据守将来报，已计数百人。”
“你说什么？”云朝惊到，“数百灾民尚已涌入盛京，那平阳城的报折那？”
“报——”
云朝的话音刚落，一侍卫举着横轴快步前来，折膝跪倒在雪地里。
“陛下，平阳太守急报。”
“平阳雪灾，平地厚五尺，湖河俱冻。城下邻西两郡薪食俱尽，死伤人数日以千计！”
“太守一连数日日夜躬亲，但天灾难敌，实在束手无策，今恳请陛下为平阳两县八郡发放振灾银。”
云朝的心重重地沉下去。
半个时辰后陆芥徐栗渂等人相继进宫，后又匆匆赶外各处赈灾。
云朝走进军机处查看调令。
她记得嘉武年间出现过一次雪灾，死伤无数。后皇祖父大力整治河道，以防冰冻堵塞水利。
云朝登基后对此也极为重视，每年都会派官员巡视。
今年钦天监预测过会有大雪。
也早命各城各县多备粮草冬衣，云朝甚至还开了国库给他们加仓济粮以备不时之需。
可为什么到了现在，平阳城报上来的奏折里，还是一副猝不及防的模样。
更可笑的是，初二就有穷郡百姓断粮围告州府，情形越演越烈，可到了初八才有太守上奏朝堂。
既然无力承担，为何不早做筹划？
……
云朝在军机处坐了半日，言官的指摘的折子也争前恐后地涌来，唯恐落了半程。
她随手甩到一边，半眼都不想看。
“路止褐，从盛京前往平阳城需要几日的车程？”
“回陛下，若是属下快马半日便可。”
“好。”云朝立刻站起身，“小泉子，快去备马。”
“这这这，陛下不可啊。”河泉暗暗地打了下路止褐，“眼下天降大雪，加之再过一个时辰天便要暗了，您此时出城恐有凶险啊。”
河泉说完一个劲儿的给路止褐使眼色。
路止褐抱剑杵在一旁，又被河泉打了一下之后才开口，“陛下，雪天路滑而且夜路难走，您现在启程并不会比明早出行快上多少。”
“是啊是啊。”河泉还在一旁呆呆的附和。
等到皇上说了句“那就明日”，他才慢慢品出后半句的不对。
……
翌日一早，皇帝带着亲卫微服出宫。
等慈宁宫收到消息的时候，人已经在皇城数十公里外。
泰嬷嬷看着外头连绵的大雪，不由得担忧道：“娘娘，咱们陛下从小这身子骨也薄弱，瞧着天寒地冻的，何苦走这一趟那……”
太后捏着佛珠的手顿了顿，“她若不去言官不会放过她的。”
“可这又不是陛下的过错…”
“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她都得担着，唯有走这一趟才算是君民一体。”太后放下佛珠，“好了，传膳吧。”
泰嬷嬷不能再言，只能道了句“是”。
……
云朝一路兼程，但大雪封断了许多岔口，让她一行人多绕了不少时辰。
待赶到城门口时已近酉时。
车马进入平阳城内，云朝迫不及待地下车查看。
可眼前的景象却是两派极端。
沿街积雪不多，夹道两旁的商铺灯笼高悬，宾客络绎衣着光鲜。
但到了街边不显眼的胡同里，却摆着稀疏的稻草，衣衫褴褛的百姓挤坐成一团。
偶有好心人丢三两个馒头，顿时引起哄抢。
路止褐立即到路边拦了个百姓，问他雪灾一事。
那人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路止褐又塞了他一锭银子，那人才道：“确实连日大雪不停，但我们这儿是平阳城主县，上至水利，下至民宅，官府每年都拨银修缮，所以这雪灾闹不到我们这儿。”
“那胡同里那些人又是怎么回事？”路止褐追问道。
“他们啊，他们都是从周边郡县逃难过来的。”那人怜惜地摇摇头，“逃的早，才侥幸有条路可以走。”
路止褐：“请问那些郡县怎么走？”
“喏，从这儿一路走到底然后往西到西城门，打那儿出去。不过我听说最近的那条道已经封了，瞧你们有车马，可以绕着六闫山走，虽是远了点但是能走通。”
路止褐返回来如实复述了一遍。
云朝的面色越加的冰冷。
她怕时辰来不及也不再坐回马车中，直接策马扬鞭朝着城西而去，总算在三更前赶到了长岭郡。
云朝从马背上翻下来，看着眼前的景象，整个人僵硬在原地。
何为冻死骨，何为满目疮痍。
书上所得不过是管中窥豹。
彼时城内有快马疾驰，马蹄在她身边停下。
云朝不禁抬头，看见楚倾瑜侧身下马。
他锦衣狐裘，身姿欣长，似有不适地转了转手腕。
而后稍看了云朝一眼，还是妥帖地喊了声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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