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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问心


“还得烦请五郎君找个地方暂避一避。宫里的人说咱们家那青庐扎得不够好,要在西南角拆了重建。昏仪还没开始,也不好往新房去。正好两处离得近,驸马便邀清河公主往外书房小坐片刻。”来人倒是恭敬,只是一脸为难,“那些嬷嬷又说,没有未成婚就先进别家屋子的道理。公主一行人要在院子里暂时落脚。郎君来的消息咱们还没及时报给驸马,就这么出去又恐撞上公主仪仗,更显得咱们家没礼了……”

        “驸马……这说的是大堂兄了。”桓子衡起先没懂,反应过来便带着笑笑从中门大开的正堂走到偏房暗室,由着那男仆女婢架上屏风,“无妨,此处颇清净的,我在这里等着堂兄便好。”

        院子里即时进来许多人收拾,却是安静非常,一句闲话都不闻,能听到仆婢们行走间衣裳的摩擦声已是笑笑耳朵灵了。

        不一会儿,外头远远传来一道轻柔女声:“问心?”

        紧跟着便有一肃穆年长女声回话:“公主可是嫌这名字不好?那便知会驸马,让他赶紧改了就是了。来人,把这匾额撤了……”

        笑笑咂舌,清河公主一行人还怪有气势的。她掰着指头算了算,自己和这位公主的排场相比,也就差了十万座待翻越的山头吧。

        笑笑不认为灭自家威风是件坏事情。若是同沐冠英那样,成日里嚷嚷着自己如何英武不凡,不能让山南的山花配他,很该娶一位真正的公主,却从来都不晓得长安宫里的天家公主是这样有气场有威仪,真到了人家面前露了怯,恐怕也只会吵吵着他才不要当驸马,除非公主肯如普通新妇一样嫁与他,安心在山南洗手做羹汤。

        笑笑想了想那场面,庶兄的话应该来不及说完,便有公主身边的嬷嬷侍卫将他又斥又打的。然后他就会跑回家向如夫人抱怨她没让他生在正妻肚子里,否则就没人敢看轻他。如夫人就会带着她的好儿郎到阿娘面前痛哭流涕,求阿娘大方体贴的宽恕她与阿爹一而再、再而三的情不自禁,变着法儿的透露出阿娘最好能退位让贤的意思。

        阿娘心地柔软,不善跟人争吵,说不到几个来回就得被那母子俩气晕。等到笑笑气喘吁吁搬来阿爹,他定是起脚踹沐冠英,摔杯扔如夫人,拽出一连串人家听不懂的中原成语再把阿娘说昏,最后便要看着笑笑感慨道“你长姐在就好了”。

        这章程笑笑都会背了。暮色暖阳里,她打了个寒颤,决定还是不要没事找事想太多。

        “罢了,吾只是好奇,人的心是能问个明白的?”先头那女声止步于阶下,并未朝问心斋走近半步,说着说着反倒还远了些,“待圣人赐下的公主府大修完,吾便要带尔等搬走。吾不过在此厢暂住几日,该图个清静,也是与人方便,嬷嬷们何苦在这府里兴风作浪。”

        后头说话的嬷嬷劝道:“公主生来便是陛下和贵妃的掌上明珠,原该过着天上仙人一般的生活。岂料一朝生变,仓促搬出自幼安居的长安宫不说,下降到这四品小官之家,更觉处处不妥,无不简陋慢待。凡此种种,已是极致委屈了。我等不能令公主开怀如前,自是难消罪过,没脸面去贵妃跟前回话。凡事若不能置办的尽合公主心意,平白来这一遭,还有甚值当?”

        “尔等无非是听从贵妃指令行事,可贵妃……吾的心意果真有人在乎吗?罢了,罢了,事已至此,再多歪缠终无意趣。”清河公主仍是轻声慢语的,慵懒的腔调自带着深宫中作养出的漫不经心,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凉薄,笑笑在很多人身上看到过,“乏得很,嬷嬷去看看好了没。”

        时有微风吹过庭院,带得公主身上的珠钗环佩轻响。笑笑从暗室那扇糊了细纱的小窗使劲往外看,也只看到桃花树下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不看屋子就算了,那些嬷嬷满口的教条规矩,恐怕公主才迈了脚,她们便要把人给拖回去。也难怪清河公主总觉得没意思。可是,连顺道经过的院子也不乐意多看上几眼吗?

        一阵清风似的来了又走,清河公主竟不大有兴趣在驸马的书房多呆片刻。要知道笑笑在山南的小姐妹,成了亲便要将夫家的几片砖瓦底下窝了几只耗子闹个清楚的,她们说那是新妇融入一个家族的要紧事。

        笑笑遗憾的收回目光,华京和山南不一样的习惯简直太多了,她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公主的名讳是怎么写的。”

        “晨光熹微待莲生,清河公主出生在黎明时分,那一天,长安宫御苑一角绽开了满池新莲,人都说是天降吉兆,陛下听闻喜讯,便替那修整一新的莲花池更名未明。”桓子衡站在原处,望着窗外好一阵子,才补了句,“我父亲当日便是负责督办此事的工部员外郎。”

        笑笑不免存疑,这名字听起来是个实职,还是六部京官,那这位桓郎君还能落魄潦倒成这样?

        桓子衡看透她眼神,道:“那年本就多雨,未明池年久失修,一下雨就爱坍塌,偏那时宫妃先后有孕,按宫规祖制不得轻易动土,工部只能硬着头皮东添西补,想着法的让那池子多坚持两天。这种情形之下自然是最容易出事的。贵妃当年还在九嫔之首的昭仪位分上,受德妃等人相邀,怀胎八月也推脱不得,只能跟她们一道到御苑赏花,不经意间歪了脚落了水,便就难产,让腹中胎儿的脚先冒了出来。”

        “陛下震怒,将涉案的一干人等下狱,只待昭仪苏醒后再发落。我父亲本就体弱,那些同僚无时不在推诿扯皮,况我母亲不久前才生下我,他悲愤忧惧之下失了保养,在牢里便丢了半条命去。三日后,昭仪平安产女,以祈福之名替众人求情,陛下施恩,免了众人罪过,更对昭仪赞誉有加,降谕于公主周岁礼时擢升其为贵妃。”

        桓子衡向长安宫的方向一拱手:“父亲从此感恩戴德,将这里头的故事同我说了不知多少遍,只是他亏损的身子是好不了了,没几年就去了。父亲至死都念叨着要我勤奋读书,莫忘恩义,有朝一日好报效朝廷。”

        笑笑劝了他节哀,又道:“宣义郎既投身了朝廷,说报效也是多少和早晚的事情呀。”

        桓子衡应了:“多谢小娘子勉励,怎么突然想问公主的名字了?”

        “春江阁讲学的先生说晨光初现的样子叫做‘熹微’,虽讲的是光线微弱,总还是有光的,更含了天将明的好意头。这含义也同桓郎君说的对得上。怎么以此为名的公主却是一副暮色降至、疲倦惫懒的模样?”笑笑实是不明,“不应该啊,难道她没瞧上桓子安?那又为何要抢了阿姐的姻缘?又不是山间的松鼠给自己存过冬的粮,不喜欢还占了人家的郎婿,便是公主也不能这样干啊。”

        “就算公主不干,旁人也会替她干的。”桓子衡低眉浅笑,“你我又不能钻到公主的心里去问话,怎可知晓她心事……听那声音不觉难过,许是新嫁娘出阁忐忑。”

        “也对,谁还能硬逼着陛下的女儿嫁人?不过你们华京人成亲不穿大红嫁衣吗?”笑笑回想着模糊看到的那身隐约带点红边的华贵宫制青袍,绿得都可以称做蓝了,除去那些金银宝石绣纹装饰,真正的底子跟她阿娘的命妇礼服差不多。

        桓子衡答曰:“穿青着红,花钗玄冠,本是华京旧俗。”

        笑笑又问:“那郎君身上的青衫也能做嫁衣吗?观公主年岁不大,那身庄重深青压抑得很,还不若你这青绿色明亮松快。”

        桓子衡这才收回目光,回神拂过自己衣袖,道:“六七品服绿,八/九品服青,我这宣义郎是新近才有的无职散官,赐居从七品下,原也该穿七品官员的浅绿。只不过终究未获实职、未居正位,仓促间未有固定仪制,便得了这不尴不尬的青绿衣衫,我还珍惜得要命。子衡何德何能敢让长安宫的公主与某一样呢?”

        笑笑拍拍嘴,晓得她戳疼人心,说错了话。

        桓子衡被门帘扬起的风一惊,原要说他不在意的,屏风便被人一把拉开:“是你……含章让你来的?她有没有话给我?”

        大片鲜红夹杂着各式青色的衣衫衬得人苍白不已。

        “桓郎君以为自己会见到谁?我阿姐吗?她该同你说新婚喜乐,恭祝你三年抱俩?”笑笑等了他半天,早已不耐,“今日若真是阿姐在此,你瞧瞧你干的这事,难不成要委屈她回避暗室?还是亲眼看着你迎娶新妇?然后呢?当断不断,当理不理,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只有咱们状元郎占尽先机,美滋滋坐享齐人之福?桓子安,我发现你这人没多大本事还挺敢想呀!”

        桓子衡在一旁虚抬手拦着,才不至于让笑笑一股脑冲到人跟前去叨叨个不停:“这么能哄会骗的,桓大郎君还费心费力考什么科举?直接去茶楼酒肆编话本子说书唱戏好了呀!那定是狗血又离奇、叫好还叫座啊!”

        “我从没想过要委屈含章。我是要堂堂正正娶她过门的。”桓子安后退几步,指天发誓。

        笑笑都没眼看他:“你简直可笑!你扪心自问,你亲自接过门的新妇到底是谁?少糊弄人了,时至今日,桓大郎君连退亲这件事都不肯言明吗?若非我贸然登门,阿姐那里连声确切的消息都收不到你这边就已经娶妇了!”

        桓子安面带苦涩,却不敢流露出哀悔,只绷紧了声气道:“陛下之命,父母之言,子安统统违拗不得。百般解释也是无用,终是我对她不起。便有劳小娘子代为告知,我二人……婚约……作罢。”

        笑笑见这温吞郎君连回头的意思都不敢有,更气了,她伸手:“你曾答应的赎身钱我不敢替阿姐做主要,我只问你,阿姐的嫁妆呢?”

        “钱是要给的,纵你不来,我这心意也要想办法托人捎带去的。”桓子安从博古架上取来一只锦盒,“二十年来积攒的全部家私,或当或卖,已换成举国通行的飞钱,有二十金整。从华京到边疆,远如山南漠北,官办的或在官府登记过的柜坊都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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