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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父子之间的事,那能叫抢吗?


程夙还是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听到自己的声音。这声音听上去就让人觉得好冷,像是南山上终年不会消融的冰雪,又像是裹挟着冰晶与沙砾的狂风,直吹的人裸露的皮肤上尽是细小的伤口。

        一听声音就知道这是个凶巴巴又不讨人喜欢的家伙。

        忽然场景亮了起来,沈纪睁开了眼睛,在他看到程夙的那一瞬间,程夙忽然又一瞬间听不到沈纪的心跳了,紧接着,那心跳声又如同夏夜里暴雨敲打窗沿那般狂乱又暴躁的响起来。

        场景忽然又变了。程夙看见沈纪悄悄的凑到顾羽身边,“小鱼儿。”

        顾羽一脸警惕的看着沈纪,然后两口吃掉了自己手里刚刚秦然买给她的荷花酥。因为吃的有些急,顾羽的两个腮帮子都鼓鼓的,她捂着嘴,“尼虚香呛窝滴殿心。”

        程夙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顾羽说的是“你休想抢我的点心”。可沈纪却是一下子反应过来了,他笑着捏了捏顾羽的脸,“小鱼儿,你沈哥哥我什么时候和你抢过东西吃?”

        顾羽生气,她努力的咽下了自己刚刚一股脑塞进嘴里的桃酥,指着沈纪大声说:“哈?你哪次不抢!”

        听到身后的争吵声,原本走在前面的秦然回过头,“怎么了?”

        原本还气哄哄的指着沈纪的顾羽一下子收了手,脸颊上迅速飞起两团红云,声音也一下子软了下来。

        “没怎么。”

        沈纪笑了,他委委屈屈的和秦然说:“哎,王爷啊,你是没看见,刚刚小鱼儿可凶了。”说完还非常幼稚的看向顾羽,眼神里满是得意与挑衅。顾羽被他气的咬牙,却又因为有秦然看着,自己不好意思直接给沈纪一拳。

        秦然讲这一切看在眼里,他有些无奈,对着沈纪说了声“别欺负她”,然后又转过身向前走去。

        见秦然向着自己,顾羽一下子开心起来,小姑娘耳尖有些红,她跑到沈纪身边,“听到没,你家王爷让你少欺负我。”

        沈纪点点头,然后压低声音问:“你喜欢他?”

        顾羽愣了一下,她自然知道沈纪说的是谁,但却嘴硬的说:“喜欢谁?我没有喜欢的人。”

        沈纪也不说破,他笑了笑,便向前走去。

        阳春时节,空气里带着杏花的味道,沈纪闻着这沁人心脾的甜香味道,忽然就觉得醉醺醺的。他抬头,看到面前刚好有一家酒馆。沈纪也没和秦然顾羽两个人打照顾,就那样径自进了酒馆,打了一壶这家酒馆的招牌杏花天。打好酒后,沈纪喝了一口,浓醇甜香的味道瞬间弥漫在沈纪口腔中,他看了看自己的酒壶。程夙忽然就听到了他心中所想的内容。

        “下次见面,要带程夙来尝尝这酒。”

        这是程夙第一次听到沈纪叫他的名字。他之前总觉得自己的名字和他这个人一样,都是冰冷的,不近人情的,不然为什么每次别人叫他名字的时候总带着客气和疏远?可这一刻他却觉得自己的名字似乎并不冷,沈纪的声音带着春日的杏花香一起飘到他的心里。

        冰封几千年的雪原上忽然吹起春风,原本坚硬冰冷的冰雪渐渐化作温柔的水,生命忽然悸动于原本每一处荒芜的地方,耳边吵的有些过分。

        那声音是他的心跳。

        后面的记忆便是顾羽回了安国,周安两国再次兵戎相见,秦然领兵挂帅出征,而沈纪则是跟着他一起。

        在某个秋夜,秦然随意的坐在一块石头上,他身上披着盔甲,手里拿着一壶酒,在看月亮。

        “王爷好兴致啊。”

        听到声音,秦然回过头,沈纪正朝他走过来,见秦然看自己,沈纪举了举自己手里的酒壶,他走到秦然身边坐下,“我是来陪你喝酒的。”

        秦然没说话,他又一次转过头,继续看月亮。

        沈纪打开自己的酒壶喝了一口,然后缓缓开口说:“等天下安定了,你打算做什么?”

        他这话题说的很没意思,但是秦然还是认真的想了想,然后说:“我想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和喜欢的姑娘一起生活。”

        秦然这话说的认真,可沈纪一下子笑出了声。

        听到沈纪笑,秦然也没生气,而是问他:“笑什么?”

        “我上次问你的时候你还说什么没想过,可能自己都活不到那个时候,怎么这次就改了答案了?”

        秦然倒是也没藏着,他简单直白的说:“当时没什么牵挂的人,这世上除了你和柳元,也没什么舍不得的人,现在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沈纪佯装生气,“在你心里我和柳元比不过小鱼儿是吧?”

        秦然也一下子笑了起来,他喝了口酒,然后说:“柳元和顾姑娘比较重要,至于你”

        沈纪也知道秦然说这话不过是故意逗他,却还是煞有介事的叹了口气,语气委屈的说道:“你这个负心薄情的。”

        秦然一下子被他逗笑了,可笑着笑着却又苦涩起来,他抬起头,“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和她一起,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白头偕老。”

        沈纪也抬起头看着月亮,他说:“那时候,我一定要在你们隔壁买个宅子,有事没事就去你家蹭饭,等你们有孩子了,记得让我当他们干爹。”

        “然后抢他们点心吃?”秦然笑。

        “你这话说的爹吃孩子的点心,那能叫抢吗?”沈纪说的一本正经,秦然一下子被他的表情和话语逗得笑出了声。

        沈纪也不顾秦然笑他,接着说道:“到时候你们家种几颗杏树,我家种桂花树,春天就用杏花酿酒,秋天就做桂花糕。”

        秦然一愣,沈纪这人喜欢什么就会把这东西弄得清清楚楚,他知道沈纪喜欢喝杏花天,也知道这人特意研究过杏花天的酿造方法,但却完全不知道他喜欢桂花糕,于是秦然便问:“你还会做桂花糕?”

        沈纪的眼神忽然就温柔下来。程夙认得那眼神,每次沈纪看着自己的时候都是那样的眼神,眸子里仿佛盛了两坛香醇浓烈的酒,直教人醉在其中。

        程夙不喝酒,是以他以前看到那勾魂摄魄的眼神便直接无视。可今日却不知为何,程夙看向那双眼睛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头脑不似往日清明,似是醉了。

        却又忍不住继续去看他的眼睛。

        “我心上人喜欢,于是我便学了。”

        程夙忽然觉得自己呼吸都困难起来,他感到错愕,感到震惊,感到愤怒,感到惶恐他一时间感受到太多情绪,那些情绪似乎从未属于过他,但此刻却都真实且鲜活。

        秦然和沈纪依然在说着什么,可他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心上人”三个字像是一块石头,和着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重重的压在他心里。

        程夙低下头,缓缓的闭上眼睛。他整个人都在细微的发着抖,等他再次积攒够了足够的勇气睁开眼时,场景已经变换了。他看到白发苍苍,脸上皱纹满布的沈纪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沈纪不说话,也不想事情,整个人就像是完全放空了自己一般躺在。过了很久,久到程夙以为这段回忆中只有这段晒太阳的内容的时候,程夙忽然听到沈纪轻声唤他“程夙。”

        程夙以为自己听错了,突然回过头,却见原本闭着眼躺在摇椅上的人睁开了眼睛,那人仿佛知道自己站在这里一样,一双眼睛准确无误的看着自己的方向,程夙那一瞬间甚至以为自己真的在和沈纪面对面的对话。

        沈纪盯着程夙的方向良久没有说话,然后他转过头,说:“你要是见到了秦然,帮我劝劝他,他这个人啊,又重感情又固执。”

        这是之前程夙说给沈纪的话,可如今这人竟然把这话原封不动的还给了他。程夙刚刚没能看到很多事情,是以他不知道季岑后来到底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沈纪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程夙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但他也不需要做什么反应,因为很快沈纪就接着说:“我想了一辈子第二个愿望想要什么,我原本想让你陪我去边城逛逛,我想带你去给我爹娘看看,可是又想起你说愿望不要太过分,于是我又觉得好像不太合适。”

        “你知道不合适还想。”程夙知道沈纪听不到,可是他还是想说。

        “后来啊,我就想这个愿望要不就换成向你讨一件礼物吧,也算是我给自己留个念想,可是后来想想,又觉得这个愿望好像是在折磨自己。”

        留个念想,之后每每睹物思人,却又见不到人。

        隔靴搔痒。

        “而如今,我终于想好了我的第二个愿望是什么了。”

        程夙看着沈纪的方向,他忽然觉得自己没有那么遗憾了,因为这个人有说出他的第二个愿望,自己还有机会履行当年他许给沈纪的愿望。

        “我希望啊,你可以忘了我。”

        程夙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当年沈纪带着他去吃桂花糕的时候,这个人说希望他可以喜欢上桂花糕的味道,这样他就可以将桂花糕连带着这个人一起记个千万年。程夙确实喜欢桂花糕,也确实记住了沈纪,可如今这个混账竟然又和他说让他忘了他!?

        他在耍自己吗?他当自己是什么?

        程夙那一瞬间很生气,他甚至气到想要转身就走。可是他还没来得及走,就听到身后的沈纪说:“你还要活好久,还会见到很多人,但是我不一样,”沈纪说着摸了摸自己已经全白的头发,像是叹息一般的说:“我老了啊。”

        程夙突然就生不起气了,他看着远处的老人,心里突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听到沈纪接着说:“你是神,你应该带着对万物遥远而平和的爱去活,而不是带着一个不会再回来的人。”

        “是我自私。”

        “但我还是希望,你可以多看看人间,多笑笑,多交些朋友,不要总独来独往。”

        “毕竟,你那么好”

        程夙再也看不下去了,他收回手,瞬间他眼前的场景又变回了城儿家中。城儿似乎梦到了什么喜欢的东西,小家伙嘴角还挂着一抹满足的笑。程夙将那些回忆还回去,然后犹豫了几秒,又伸出手,随即刚刚他看过的那段属于沈纪的记忆再次出现在他的手上。

        看着那团泛着淡蓝色光晕的记忆,程夙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但又想不起来哪里不太对。此刻他的脑子很乱,是以他实在是无法冷静的去思考什么。他甚至都没有力气再看一眼城儿的脸,就直接转身离开了。

        程夙这次没有像以前那样直接瞬间回到自己的院子里,而是先回到南山脚下,然后缓缓的,像个凡人一样一步一步的走上山。

        南山终年积雪,因为程夙终年在南山布寒风。山上除了程夙和那棵刚刚会开花的歪脖子树外,没有其他活物。可今日程夙已经上到了半山腰,南山依旧草木繁盛,这座冷了几千年的山似乎终于迎来了春天。程夙停了下来,他一伸手,召出了一把通体乌黑的扇子。他打开扇子,在其中灌满灵力,朝着远处扇了一下,瞬间百花齐放,满山馥郁。

        竟是春风。

        程夙沉默的看着满山春色,他终于后知后觉的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总感觉有风吹过。过了一会儿,他才收起自己的扇子,然后继续缓步向山顶走去。

        他心里没有震惊,没有气愤,甚至可以说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此刻他平静的甚至出乎他自己的意料。

        只是沈纪人生最后说的那番希望自己忘掉他的那番话,程夙觉得自己或许是永远都做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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