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元旦放假，楼温赶早，久违地回了家。
拧开门，她习惯地朝客厅喊道：“爸，妈，我回来了。”
回答她的是一片寂静。
换了拖鞋，她走到了父母房门前，房门未关，床上堆着还没来得及叠好的被子和各式的衣服。
“爸，妈。”她又喊了声，依旧没人应。
家里没人在。她反而松了口气，每次回家，陈敏的第一句话必然是问她成绩，进步了便是不冷不热的一句“还要继续努力”，退步了少不了劈头盖脸的一顿骂。
楼建新在旁边也是爱莫能助，偶尔帮着楼温说两句，就会变成他挨骂。陈敏能从多年前怀孕时没喝上的鸡汤一直说到前两天买错的菜，然后以最经典的那一句“我这辈子嫁到你们楼家真是倒了大霉”来收尾。
次次如此，循环往复。
楼温开始恐惧踏进家门，每次拧开门就会被沉重的疲惫覆盖，只有躲进自己房间锁上门，将陈敏的抱怨隔绝在外，她才能感觉到一丝自在。
“真好。”没有抱怨责备的寂静的家，楼温深吸一口气，叛逆地将书包扔在了地上，扑向自己紧闭的房间。
一开房门，过道上堆了好几袋子干货，床上也被铺上了另一床被子，还没来得及皱眉，入户门就响起了一阵钥匙转动的声响。
楼温走到门边，拎着超市购物袋的外婆推开了她家的门。
没人和楼温说过，外婆会来。
看到楼温外婆好像一点也不不意外，甚至忽略了寒暄的步骤，很是自然地把手里袋子交付到了楼温手里。“温温过来搭把手。”
楼温打开袋子看了一眼，里面有只鸡，还有一些新鲜的排骨。
“你以后少和你妈置气，你妈要是不疼你，还会让你读书？女娃娃将来都是要嫁出去的，花那么多钱在你身上……”外婆灌了口水，摊在沙发上喘着气，说话也含糊不清的。
外婆向来重男轻女，一心培养的舅舅前两年病逝也没留下个子女，突然丢了依靠的外婆才终于在晚年醒悟过来，将迟来的用心花在了陈敏身上，但毛病依旧不改，见到陈敏家只有楼温一个女儿，没少撺掇着陈敏再要一个。
外婆的那番话，楼温往常也没少听，只当左耳进右耳出，没往心里去，反正不管外婆再怎么说，他们家也只有她一个女儿。
楼温提着袋子走到冰箱前，一样一样往外码好，再一齐塞进了冰箱。
“你听到没有？千万不能惹你妈生气了！”
这场对话终于要迎来结束了，楼温关上了冰箱门：“知道了。”
外婆放下了水杯，走到楼温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语气欣慰道：“你知道就好，这样你妈少操点心，怀你弟弟也能舒服点。”
“弟弟？”楼温终于从这场寻常的对话中搜寻到了不寻常的信息。
外婆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如同做错事一般，眼神闪躲，不置可否：“小孩子问那么多干嘛？”
楼温俯身捡起了地上的书包，不用追问了，她已经知道答案了。
“你去哪儿？”外婆追问道，生怕她赌气跑出家门。
楼温抱着书包，看不出喜怒：“我回房间做题。”
房间门关上的刹那，她听见了外婆的嘀咕，“女娃娃家脾气还挺大。”
她倒是希望自己脾气能再大些，像哪吒闹海似得将这个家搅得天翻地覆，而不是如此平静地接受了她将要有“弟弟/妹妹”的现实。
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一个突如其来的和自己相差将近16岁的新生命的加入并不会让她感到期待。
她明白从此家里她本可以独占的所有都将被一分为二，“公平”地分给那个孩子。
与其说她自私到一点也不想分享本就奢侈的“父母的爱”，倒不如说她是在害怕，她害怕看到陈敏亲昵地亲吻那个孩子，她害怕看到陈敏没有抱怨，温柔对待孩子的样子，她害怕看到楼建新下班第一个走向的是那个孩子而不是询问她要不要一起看会儿电视。
她害怕自己成为外婆口中不值当的“女儿”。
尤其是在所有人都瞒着她，静待生米煮成熟饭的行径中，天平的倾斜已经有迹可循。
陈敏和楼建新是在中午时分回的家，外婆炖的鸡汤香味飘满了整间房。
楼温听到他们轻声商量的动静，戴上了耳机，耳机里的英语听力就像糊成一团的颜料让人分辨不清，她在试卷上划重点，整面都被划上了黑线，就算再极力克制也做不到集中注意力。
“笃笃笃”门口传来三声敲门声。
楼温叹了口气，楼建新来找她了。
她摘下了耳机，装作不解地看向身后来人：“爸爸，有什么事吗？”
楼建新坐在了床边，和楼温的视线平齐，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是这样，爸爸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楼温了然，“是妈妈怀孕的事吗？”
“额……对，你妈妈怀孕了。”楼建新突然忘了词，没了后续。
楼温笑了笑，想给他一些宽慰：“我无所谓的，你们决定好了就行。”
虽然说是来商量的，但就算楼温说了不同意，他们也不会去把孩子打掉，他们只是来通知楼温的，假借商议之名让自己显得比较民主公平罢了。
“那就好。”楼建新很开心。
楼温看着楼建新脸上那如释重负的笑，也学着笑了起来。
“那爸爸先出去了，你也马上出来吃午饭吧。”
“好。”
楼温转回原位，桌子角落的镜子里倒映出她僵硬的笑脸，饶是那么明显的破绽，楼建新也没发现。
“温温，赶紧出来吃饭了。”陈敏交接着也到了门边，手不自觉地捂着肚子，语调也变得格外温柔。
楼温放下书：“来了。”
正走到她身边的陈敏，伸出手来抚了抚她的发顶。
是很久都未曾有过的温存。
大概还是有那么一丝愧疚的吧。
饭桌上，外婆兴致颇高地给陈敏夹菜，陈敏想给楼温夹菜都被外婆给拦了下来。
“你吃你的好了，温温我会给她夹的。”说完夹了一筷子楼温并不爱吃的鱼，“吃鱼好的呀，你平常就不吃鱼，现在外婆要督促你吃鱼了。”
楼温抬头看了眼对面的陈敏。
陈敏也在盯着她：“这下有外婆来治你了，看你还吃不吃鱼？”
楼温心底的委屈突然爆发了，外婆的重男轻女陈敏作为经历者比她更清楚，连她都能感受到的刻意对待，陈敏会感受不到吗？陈敏非但没有帮自己解围，而且还附和了外婆的所作所为。
她低头扒饭，眼泪混在饭里，一起咽回了肚子里。
察觉异样的外婆，开始了拱火：“哎哟，外婆说不得了，说你两句你还哭了。”
陈敏来了气：“没给你饭吃啊？在饭桌上哭什么哭？”
楼建新夹在其中做起了和事佬：“别吓到孩子。”
“你就疼她吧，你就惯着她吧，都多大了，一点事儿都不懂。”
场面一发不可收拾，最终被一通电话挽救。
楼建新接起电话，应了几声后，将目光转向了楼温，“我问问她。”
“你奶奶问你要不要去她那儿玩两天？”楼建新放下耳畔的手机，扣在肩头位置，忐忑地等待着楼温的回答。
外婆和陈敏也没了声，大家都在看着她。
“我去收拾东西。”楼温拉开椅子，起了身，留在餐桌上的碗里只剩下了那块鱼肉。
“妈，温温今天就过去。”楼建新挂断了电话，感觉终于能够喘口气。
而外婆从不会放过任何抹黑的机会，这次也首当其冲地开始指桑骂槐：“我就说了你女儿从来不会向着你，她小时候和她奶奶住，长大心里装着的肯定也都是她奶奶呢，你对她再好，小时候不亲长大也养不亲……”
听着外婆的话，楼建新的脸越来越黑：“妈，您说这话太过分了吧，温温和她奶奶亲一点怎么就是不向着她妈了？再说了，我和陈敏在温温小时候那么忙，要不是我妈帮忙带着，温温能好好长这么大吗？以前拜托您一天，您都能给孩子饿半天，现在您有什么资格在这儿说风凉话？”
“好啊你，我辛辛苦苦带着补品来你们家伺候人，你反倒对我有意见了是吧？我说两句小辈都说不得了，我到底图什么啊，赶了那么远路来你们家又是做饭又是洗衣的，敢情我是来图罪受的……”
……
楼温想，她到底还是成了“哪吒”，闹得一家子鸡飞狗跳。
等到楼温背着书包出来，餐桌上已经是外婆一个人的演讲会了，楼建新依旧黑着脸，但没再争些什么，陈敏气定神闲地夹着菜往嘴里送，仿佛和这场闹剧毫无关联。
“我走了。”楼温穿好鞋，拉开了门。
门被关上的间隙，她好像陈敏抬头看了她一眼，深深的带着复杂得难以解析的一眼。
奶奶家在小县城还要下面的乡下，公交车只通到离村口几百米的柏油路和乡间水泥路的接口。
楼温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才终于到了。
刚从车上下来，就看见了等在路边搓着手的奶奶，路口风大，奶奶的近乎全白的头发被寒风吹得很是凌乱，一看就等很久了。
“囡囡来啦。”
奶奶第一时间迎了上来，捂住了她的手，热烘烘的。
“乖囡囡，手这么冰，冻坏了吧。”奶奶一边说，一边解下了自己的围巾，颤巍巍地踮脚给楼温系上，还顺手要取下楼温背着的书包，“包给奶奶，奶奶帮你拎。”
“奶奶。”楼温扑进奶奶怀里，呜咽得像个受伤的小兽。
“好了，不哭了。”奶奶拍着她的背，“不管怎么样，奶奶的小院子都只是囡囡的，那可是奶奶的全身家当呢。”
楼温吸了吸鼻子：“奶奶，我可以搬过来住吗？”她想明白了，只要外婆在，少不得要挑她的刺，平常可以躲学校里，马上要来的寒假是不能再呆在学校的，思来想去还是暂住在奶奶家最合适。
奶奶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小心思：“那奶奶可开心了，今年过年能有囡囡陪着，就是公交车没那么方便，你上学得麻烦点了。”
“奶奶最好了。”就算其他的灯都熄灭，奶奶的灯也始终为她亮着。
“赶紧回去咯，我蒸了你爱吃的糕团在锅里呢。”
“没有小笼包和酒酿小圆子吗？”
“当然有了。”
……
一老一少并行路上，笑语盖过呼啸风声，能将凌冽寒冬劈出条缝来，透过融融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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