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滑铁卢
立式空调的出风口对着陆季屿的方向吹。
而对面，夏小姐隐隐出了汗，精心修饰的妆容上也渗出了涔涔细汗。
她用手给自己扇了扇，心下不免狐疑：怎么这个气氛，不像是相亲的感觉。
服务员小妹确认两个人是不会点菜了，就收了菜单走了。
“张小姐。”陆季屿开口。
“其实……我姓夏。”夏小姐一脸尴尬。
陆季屿浑不在意：“我有婚史，你知道吗？”
夏小姐对这一点有准备，她乖巧点头：“我知道，陆爷爷说过。其实这没有什么的，我可以接受。”
只是说完这话，她就轻轻咬着唇，流露出几分委屈：“其实我小时候就见过你的，我那时候就很喜欢你。”
陆季屿面无表情，仿佛夏小姐的话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他今天随身带着一只黑色背包，在夏小姐想破脑袋找话题的时候他拉开背包拉链，从中取出一份复印文件。
他把文件放到桌上，示意夏小姐看看。
夏小姐拿起那几页纸，看到上面中英文印刷字体中的“遗嘱”二字，心里头一个咯噔。
“这……”她咽了咽唾液。
“是我的遗嘱，已经公证了。”陆季屿说，“等我死后，根据这份遗嘱，我的个人财产会全部留给我的前妻。如果寻不到我前妻，或者她拒绝接收，财产也会全部捐赠给慈善机构。”
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他没有看向夏小姐，目光仿佛透过人间烟火落在很遥远的方位，嘴角甚至愉悦地扬起。
“至于云上集团，会由职业经理人管理。”他继续说，“我没有把公司留给亲人的打算。”
夏小姐头皮发麻，只觉得眼前一幕和听到的东西都是天方夜谭。
她不禁再次怀疑，她真的是来相亲的吗？
可眼前的人地位实在太高，她就是有天大的不满也不敢发脾气，万一惹怒对方怎么办？
她尽量放柔声音：“可是陆总，你还这么年轻，怎么就立遗嘱了呢？”
他还年轻，这些条条框框的东西，还有转圜余地的吧？
夏小姐父亲也是办企业的，虽然规模远远不如云上集团，但她从小到大还是见过一些世面的。有钱人里头性格乖张的人不少，特别是陆季屿这种富三代，从小到大养尊处优，有一些出格的想法很正常。
重点不是过去他怎么想，重点是以后啊。
她觉得，等两个人结婚了以后，总有办法改变他的心意，再不行生了孩子以后，他总不可能什么都不留给孩子吧。只要她母凭子贵，还怕日子过得不好吗？
陆季屿眸色淡淡，落在刚刚被端上来的普洱茶上。他没有回答夏小姐的问题，而是突然问：“张小姐想要孩子吗？”
夏小姐刚想纠正“张小姐”的说法，听到他提到孩子，心里一个咯噔，说不上是激动还是紧张。她才刚刚想到母凭子贵，他就提到孩子了，这个进展，会不会太顺利了？可这样也说明，他对她是有意思的吧？
她尽量用娇柔的嗓音道：“我顺其自然，如果有孩子当然挺好的。我很喜欢小孩子的。”
嘴上说着“顺其自然”，内心却是志在必得。
开玩笑，这可是陆氏集团的继承人，只要能顺利和他联姻，不仅家里今后的生意有了保障，下半辈子她就是名符其实的人上人了。
而且她知道陆家人丁单薄，到了陆季屿这一代只有他一个继承人，就算是陆季屿不热衷于要孩子，陆家老爷子也一定会想办法给陆家留后的。
她越想越激动，却瞧见陆季屿又转身去背包里取东西。
夏小姐：“……”
她眼皮狂跳，现在已经对他从背包里取东西有心理阴影了。他拿出来了，还好，这回不是文件，不过……
这一回，陆季屿往桌上放的是一只药瓶。
“这是……”
“五年前离婚以后我就得了躁郁症。”陆季屿嗓音平淡，仿佛在说和自己不相干的事，“后来我开始吃这个药，它可以帮我控制情绪，但有一个副作用。”
他稍作停顿，嘴角翘起：“停药五年内不能生育，否则只能生出畸形儿。”
如同一声惊雷砸下，夏小姐心里没准备，被吓得一哆嗦。
畸……畸形儿？那怎么行！
陆季屿佯装没看出来她受冲击的样子，继续说：“在子孙传承这个方面，我对陆家其实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
夏小姐一阵无措后，勉强控制住神色：“那，那可以先停药，再，再要孩子。”
陆季屿轻飘飘看了她一眼：“你觉得，我会为了你停药？”
夏小姐脸上的神色再也绷不住了，她完完全全被吓到了，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今天根本不是相亲，而是一种报复。
是陆季屿通过她，对陆老爷子的报复。
对她，则是警告。
头一回被这样对待，夏小姐的眼泪被吓出来，而且停也停不住，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陆季屿还没把“我私自加大了剂量，就算停药也不一定能生育”这句话说出来，就见对方已然崩溃，眸中有了几分快感。
放在平时，他绝对不会把时间花在这种事上。不过今日他才发现，他该早点来相亲的。
早点把人吓跑了才好，这样他能多清静一些。
他承认他是疯子。
他早就疯了，他根本不要和别人的未来。
简樱离开之后，他人生的选择就只剩下两个极端：一种是孤独终老，一种是把简樱找回来，从此有她一人就已足够。
陆季屿心情舒畅了不少，起身准备去前台把两杯普洱茶的茶位费结了，然后离开这里。
只是起身的那个瞬间，视线却在前台的方向滞住。
他看到了简樱。
简樱是从名图影业下班后特意来这家粥铺的。
之前她就在这里打包过一次海鲜粥带回家，简安安对那个味道念念不忘，今天早上简樱答应她晚餐会带海鲜粥回家。
没想到，在付款之后站在前台边等餐的时间里，她就遇见了最不想看见的人。
其实在陆季屿视线扫过来之前，她都没有发现他。
这家粥铺生意很不错，人声鼎沸，蒸汽袅袅。
视线相接的那一刻，简樱的心弦猝不及防被拨动。
两人都没有戴口罩，明显都认出了对方。
陆季屿抿了抿唇。这是在室内，他却感觉炙烈的阳光直直地照在自己头顶，所有想法——无论是阴暗的还是甜蜜的，都无法遁形。
他拎上背包，抬步向她走来。
简樱心跳持续加速，她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但她视线一转，看向刚才和陆季屿同桌的夏小姐，突然有了几分了然。
在这样充满烟火气的餐厅里一起吃饭，那两人是什么关系应该已经很明显了。
她想过很多次，陆季屿这些年里会不会展开新的感情生活。不是所有人都像她把内心彻底封锁起来，他应该会有新的心上人，新的生活。
——但当这一幕突然展现在眼前时，她还是有些说不出的酸涩。
但她不能这样，她不该再怀念那些已经过去的人生。
眼看陆季屿越走越近，明显向着她走来，简樱悄悄攥紧了手心。
无论他要说什么，她都必须保持理智，得体，距离感。
陆季屿停步在她面前，两人之间不足两米。
接着，在他开口之前，简樱先冲他笑了一下，眼眸微弯，五官灵动。像是面对一个陌生人，或是无关紧要的旧相识，不失礼貌的那种笑。
笑过之后，她就想走。
打包的海鲜粥也不想要了，她得马上离开这里。
没想到夏小姐先一步踩着高跟鞋追了过来。
刚才夏小姐是背对简樱的，简樱匆匆扫一眼，没看出她在哭。
陆季屿起身后，那个给他们点餐的服务员小妹立刻警觉起来了。她本来就盯着他们这桌，见到男人起身要走，明明到了前台又没有要结账的动作，她就没忍住跑去夏小姐面前说：“小姐，茶位费20块你结一下吧，可以手机扫桌上的码支付的。”
夏小姐狠狠抽噎了一下，心头的委屈更加无以复加。她知道今天的相亲失败了，不仅失败了还受到了巨大的羞辱。在服务员小妹凌厉目光的注视下，她颤抖着手扫码付款。
服务员小妹走后，她的情绪彻底绷不住了，不顾踩断鞋跟的风险，猛地向陆季屿跑去。
夏小姐赶到陆季屿面前时，那张哭花了妆容的脸也清晰地进入简樱的视野。脸上的狼狈一清二楚，眼睛和鼻头都是红的，像极了被伤透心的痴心女。
简樱愣了愣，一时忘记了想要逃走的心思。
夏小姐本来想对着陆季屿扇一巴掌，但真的到了他面前又没了勇气，她踟蹰一秒，跺了跺脚，高喊：“渣男！玩弄人心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的声音很尖锐，震动了整个粥铺，几乎一瞬间，所有食客都扭头看过来，目光里带着探究和八卦。
夏小姐骂完“渣男”以后，就捂住脸“呜呜呜”跑出了店门。
陆季屿：“……”
简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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