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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章善女子


休整过后,殷宗带着茟奴继续往山上走,随行的亲卫减少至几个,其余人忽然间就消失了。尽管茟奴不清楚他们想做什么,但直觉他们上山肯定不是游山玩水这么简单,应该还有大动作,她不敢打探,也够不上格发问,能做的便是跟紧殷宗,求得一点庇护。

        不过话说回来,这俩日她都没见过阿泓,好像从驿站出来没多久他便失踪了,想起殷宗喊阿泓滚出马车的事情,她不免生出几分记挂,莫不是她害阿泓被赶走了?

        会君台再往上,便是宝华山最负盛名的宝志观,这日并非什么真人老君的圣诞,故而只有零散香客,高铭一进来就去找了观主,使钱包场。

        殷宗在走进道观的时候忽然揽上了茟奴的腰,惹得行人游客侧目,俊男美女亲密无间,自然十分养眼。茟奴逐渐也摸索出一套规律,倘若殷宗带她出行,必会在外人面前故作亲密,仿佛是想向天下人展现他“贪花好色不务正业”,可是一旦只有他们二人相处,他就会恢复漠然冷硬的神态,连个正眼也不屑施舍。

        “去。”

        跨进宝志观一处殿中,殷宗暗推茟奴一把,茟奴其实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抬眼看见殿中供奉着神像,干脆依样画葫芦,学着其他善男信女的样子跪上蒲团,合手祈愿。

        装模作样许过愿,茟奴正准备离开,却在门口被一名道姑挡住去路。道姑手里握着一根祈福红绳,作势就往茟奴手上戴:“善女子平安康健,多子多福。”

        茟奴急忙躲闪:“多谢道长,我不用的。”

        “贫道观善女子庭额饱满,目明鼻秀,必定出身富贵。”道姑诓起人来口若悬河,“不过您子女宫稍薄,故而‘承浆’略有不足……善女子一来就拜见后土娘娘,心中所愿应是求子罢?”

        此殿供奉着四御,分别是北极紫微大帝、南极长生大帝、勾陈上宫天皇大帝、承天效法后土皇地祇。最后一位掌管男女阴阳和生育,法相是女子,民间俗称后土娘娘。茟奴方才也没注意,只看见神像前的蒲团空着,遂去拜了拜,哪知道却被这道姑看去记在心里。

        “此乃福带,善女子千万系好了,来日必定得偿所愿。”道姑仍在自说自话,不由分说把红绳系在茟奴腕上。茟奴觉得尴尬,想解释又无从开口,更怕殷宗闻言迁怒于她,回过头来指责她别有用心。

        殷宗刚才趁机观察过道观布局,了然于胸之后来寻茟奴,正好撞见道姑的纠缠。他眉头一沉,不喜外人过多接触,遂过去拉走茟奴,随手扔了块碎银打发道姑。

        傍晚他们在观中借宿,用过道童送来的斋饭,殷宗便让高铭几人都各自回房,然后他和茟奴住进一间屋子。

        宝志观虽为道观,但祖师宝志和尚却是佛道双修,是故客院建做禅房模样,屋内陈设简朴,除了香案蒲垫,只有一张窄榻可容栖身。殷宗进房就检查门窗,又确认了墙壁房梁等都没有机关,这才打算坐下。

        茟奴被他这番动作弄得内心惶惶,目光紧紧粘着他,而且他动她就动,跟条小尾巴似的。殷宗回头见她神情懵懂不安,眸里盛满忐忑,仿若才孵出壳的雏鸟,亦步亦趋生怕被抛弃。他也不知自己心里头那股古怪滋味是什么,还来不及仔细思索就已经开口安抚,“不会有事,无需害怕。”

        说完殷宗有点后悔,好端端的说这些干什么?这小奴要是怕就等她怕好了,关他何事?再说她一向擅于伪装,表面畏畏缩缩,谁知她心里是不是真的害怕?

        茟奴一向觉得殷宗是个极为彪悍的大人物,得了他的保证犹如吃了定心丸,感激道:“嗯,有主公在,奴儿不怕。”说罢她也不当尾巴了,自顾自去把榻上被褥铺好。

        子夜时分,万籁俱寂,露水湿衣。

        宝华山涌来一批不速之客,面罩黑巾手持凶刃,他们约有百人之众,上山后兵分几路,其中一行人率先奔向宝志观,其余人则在半山腰的会君台等待消息。

        山林伸手不见五指,黑影幢幢,偶有不知名的野鸟鸣叫一两声。

        不多时探子回来,向着人群中的头领禀告:“老大,那人就在客院禅房。”

        “他一个人?有多少随从?”头领问。

        “一共五个男人,还有个女人。”探子如实汇报,“抓了几个道士问话,都说他们是来此游玩赏景的,这跟溧阳驿站的人说法一样。”

        这群人的头领叫徐南杰,是余姚徐家的人。徐氏乃盐枭,尽管如今家主徐修出钱买了个县令当,但从前的生意仍是要做,故而便把自己不便插手的差事都交给了侄儿徐南杰。徐南杰可比徐修的亲儿子徐仕有能耐多了,既能打理生意,又能巴结权贵,甚至杀人越货也是一把好手。董远想要截杀殷宗,上策自是借刀杀人,自己滴血不占,撇得一干二净。而这把好刀,自然是从徐家借来的徐南杰。

        徐南杰闻言沉吟:“这种时候竟还游山玩水……未免也太过淡定了。”他直觉事有蹊跷。

        “小人倒是觉得,所谓大司马不过是浪得虚名。”另有一人开口,听口气约莫是个师爷,“从前的传闻不可考证,倒是他在吴城的所作所为有目共睹,他可有做一件正经事?寻花问柳的名声反而还大一些,依小人看,他就是个沽名钓誉的纨绔王孙,什么深入戎狄取敌首级,那是往自己脸上贴金罢了!”

        徐南杰有所顾忌:“据董都尉说,是他杀了严太守,并且手中握有对我徐家不利的账册。”

        “小人说句不该说的话,这是非黑白,任凭一张嘴。”师爷为人精明,对官场门道也略知一二,“话都是董都尉说的,您又没亲眼所见,信与不信,全在您一念之间。况且,太守之下就是都尉,想来也许某人不甘屈居人下……”

        师爷点到为止,意指有可能是董远为了掌权,杀掉严崇嫁祸殷宗,否则要如何解释殷宗的行事?要知道他们一路追来,发现殷宗一点也不像是杀人逃命,反而行事愈发高调,带着美人四处游玩。

        徐南杰似被说动,思忖一番,决定动手。

        “横竖我徐家与姓董的早在一条船上,区区黄口小儿,杀便杀了,权当是再送他董远一份人情!”

        茟奴正睡得迷迷糊糊,忽觉身旁一沉,惊醒间一只大掌捂住她的嘴,拦下险些脱口而出的惊呼。

        醇厚的冷松气息瞬间席裹全身,茟奴尚在惊魂未定,只听殷宗贴着自己耳廓低语:“别出声,去躲好。”她被吓得一时没有反应,黑暗中看不清殷宗神情,只听他似有不耐,“快去!”

        茟奴这才慌忙点头,翻身下榻匆匆到墙角蹲下,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

        片刻之后,薄刃钻入门缝挑开了门闩,接着有人钻进屋中,漆黑一片茟奴看不清人影,除了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就是自己剧烈砰咚的心跳,仿佛要蹦出胸口。

        电光火石间,忽然“噗噗”几声闷响,有什么重物接连摔倒发出嘭嗵嘭嗵的响动。与此同时,屋外院落也有动静,利箭破空簌簌作响,被刺穿咽喉的匪徒惨叫倒地。

        空气中瞬间弥漫了铺天盖地的血腥味,片刻后窗外火把亮起,接着高铭跑进来查看情况,只见地上躺着两具尸首,皆是一刀封喉。殷宗刚把匕首别回腰后,见他便问外面如何。

        “死了八个,加上主公这里共十人。”高铭猜测,“两人一组袭击暗杀我们五人,看来很清楚我们的人数。”只是他们低估了这群汉子的实力,无数战役厮杀出来的悍将,岂会不是几个贼匪的对手?

        殷宗眉眼冷到极致,当机立断:“撤。”对方人多势众,他们不能硬碰硬,而需保存实力,智取为上。

        目光不经意扫过墙角的茟奴,殷宗有些意外。不是想象中瑟瑟发抖的神态,她早已经站了起来,尽管脸色苍白,却没有特别慌乱,而是祈盼地看着他。

        他又想起了那只幼鹿,不会说话,却用湿漉圆润的眼哀求他。

        不要杀我。

        我很乖,很听话。

        不要丢下我。

        殷宗提步,撂下一句话给茟奴:“还不跟上?”

        茟奴方才还担心自己被弃之不管,乍闻此言大喜过望,急忙追过去,重新做起了殷宗的小尾巴。只是殷宗步伐极大,她小跑都不太跟得上。

        殷宗他们要转换阵地继续对敌,见她实在跟得吃力,索性抓住她手腕拖着一起走。

        第一批杀手有去无回,徐南杰很快察觉异样,急忙派出第二批人,哪知突然间头顶火光炸开,照亮众人发懵的脸,同时密林里有人朝他们放箭,伴随弩机扣动的声音,密密麻麻的弩|箭从四面八方袭来,很快把这群人射成筛子。徐南杰一边寻找遮挡,一边喊手下循着箭来的方向去抓人。

        但等他们追过去,偷袭的人早就无影无踪了,与此同时第二批杀手只回来了一个,并且身受重伤。

        “全、全死了。”这人表情惊恐,就像见了索命阎王,“不是人,他们简直不是人……”

        真正的将士同打家劫舍的匪徒根本不一样,两军交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所以下手都是朝着取对方性命去的。徐家养的这群人与其说是杀手,不如说是一群乌合之众,在会稽地界横行霸道惯了,哪里见过这等杀人如麻的人物?交手两三下就被开膛破肚,肠脑流了一地。

        徐南杰这下方知撞上了硬茬,咬牙切齿下令:“放火烧山,一个不留!”

        同一时刻,茟奴正在山路上疾行,但并非上山的那条路,而是通往宝华山名胜“二龙四池七台九洞十二泉”中“四池”的路。

        “主公,火势起来了。”高铭看着骤然四起的山火,神情凝重。

        殷宗吩咐:“让他们封死出路,今晚务必把匪贼歼灭在此。”

        高铭得令吹响哨笛,几长几短,很快林子里传来类似鸟叫的回应。

        徐南杰命人放火以后,自己则打算退到山下来个守株待兔,或者运气好的话,殷宗等人逃跑不及会直接被烧死在山上。哪知他们一行人刚往下走,竟然发现下山的路也被大火阻断了。

        徐南杰勃然大怒,责问是何人“自断后路”,久久得不到答复,方才猛然惊觉也许中了圈套。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想要把殷宗困住烧死在山上,焉知对方不会也这么想?

        惊慌失措下,徐家这群不入流的匪徒如丧家之犬抱头乱窜,好在有熟知山路的手下领路,带着他们往另一条下山的路跑。只是山中林深木秀,秋风一吹瞬成火海,徐南杰等人好不容易冲出火海来到“四池”,已经是损兵折将,元气大伤。

        还不等他喘平气,冲到水池边一解浑身灼烫,只见前方站着几人,为首的男子玄衣乌发,在熊熊火光的映照下露出一张睥睨矜贵的脸。

        殷宗握刀在手,像是地狱阎罗,轻描淡写地判决生死。

        “一个不留。”

        ……

        宝华山的浓烟飘到了勾容县城,天亮之后,百姓纷纷往山上张望,只见明火已灭,但山林被烧得面目全非,露出焦土黑壤。

        东方枢也登上城门眺望,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儿。日头渐高,只见十来个黑点从山脚慢慢往县城而来,越来越近。东方枢欣喜地跑下城楼,冲着那群黑点迎上去。

        “逸非,你可安好?”

        殷宗骑在马上,对待热情老友一如既往的冷淡,略略点头。东方枢习以为常,视线从殷宗的脸往下,眼尖地发现他腰侧竟然有一只细手,轻轻拽着袍子。东方枢定睛一看,竟是茟奴坐在他背后,与他共乘一骑不说,居然前胸贴后背。

        东方枢咂舌,瞪着眼像是见了什么日出西方的奇景。

        “休要东张西望,做正事。”殷宗不悦,挥舞马鞭惊醒东方枢。他指向后面高铭等人拖回来的徐家匪徒尸首,道:“曝尸城门,以儆效尤。”

        言罢,殷宗的目光变得愈发沉静。

        接下来才是一场硬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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