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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贻魂


“过来、过来……”一把苍老的声音无端在付长启脑内响起,伴随着那恼人的古怪琴音。

        他不停叫唤付长启,如同鲛人的迷歌,带着致幻的魔力诱惑人心,付长启目光呆滞,他隐约感觉手脚不受控,渐渐失去意识。

        等他悄然回神,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土胚房前,蹲在玉牌所落之处。玉牌亮着微光,他奇异地发觉方圆几米内竟无泥人敢靠近。

        那苍老的声音一直在脑中挥之不去,它唤他过来难道是想让他发现这怪异的玉牌?付长启心中疑虑,不由自主地伸手轻触玉牌,就在指甲覆上的刹那间,他脚下猛然一空,整个人直接落入黑色的无尽深渊。

        似是落了许久,又或许只是一刹,周遭只剩无穷无尽的黑,他只觉得自己怕是要掉到地狱十八层去。终于,脚下踩了实,耳边听见那苍老的声音咳了咳,这回付长启看见了,一头蓄着长胡子的白泽站在他面前,通体白毛散发银光,昂扬虎首傲气十足,清高又不失贵态,。

        那白泽猝不及防地开口道:“后生,你终于来了。”

        付长启双肩吓得一耸,如今白泽都以人身自居,他活了几十年除了阿娘那次……其实已经很少见到白泽化出真身,就连他自己的本相长什么样都记不太清楚,更何况亲眼目睹一头白泽开口说人话,就想看见虎狼突然说话一般,好不惊悚。

        他呼出一口气,平复心绪,问道:“你是何人?”

        那白泽把头扬得更高,答道:“吾乃白泽族第五代宗长,说起来当是你太太太太太爷爷。”

        付长启:“……”好罢,他说是就是。

        他汗颜,试探道:“太太太太太爷爷,您……可否化个人身?”这都什么年代了,顶着个兽头说话怪瘆人的。当然,他没敢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闲话少说,后生,我唤你来此虚空,是有要事相告。”白泽不耐烦道,化为华发老头盘坐在地,“你可知,吾族有一圣物,名唤贻魂,也就是你方才所见之物,此物乃上乘龙尾石所筑,形如令牌,早些年被你不知哪位爷爷遗落人间,幸得吾有先见之明,曾将灵识藏于其中,若贻魂出世,便可传唤族人。”

        因此,付长启就是那被传唤的族人,而他又恰恰是宗子,未免也太巧了。

        只闻那老头长叹一气:“吾本以为将此沉寂,却不曾想竟为小人利用,尔乃吾族嫡系宗子,须担此大任,藏匿贻魂,万万不可让其落入别族之手啊!”

        付长启纳闷道:“这贻魂究竟是何物?”竟然要如此小心提防,他从前闻所未闻。

        “贻魂玉令,有翻天覆地,倾覆山河之能,觊觎者无穷尽,若玉令落入他族,泽盘重启,天下必将大乱,不复安宁!”

        什么倾覆天下,付长启实在不懂,他只知族群如今四分五裂,而他又身在虎穴,这玉令留在他手里未必是好事,且不说觊觎玉令的人有几多,单是垂涎白泽肉身的就不少。

        就在他游神的时候,老头化成蓝烟散了,而他的灵识也回到现实中。付长启回神,将玉牌偷偷塞到衣襟里。

        玄净正与宋逸兴斗得激烈,一个分神竟发现付长启在墙角偷偷摸摸不知做些什么,莫不是自己少拾了一块泥塑?他心中正怀疑,被宋逸兴钻了空子,险些被一剑割喉。

        玄净心不在焉地挡住止休,眼神时不时往付长启那头瞟。然而,付长启却毫不知情,从地上站起身,还拍了拍手心,像是要拍掉掌上沾的灰尘。这一幕落在玄净眼里,便是坐实猜测,他猝然发起了癫疯,凶相毕露,执着魔气化剑的手攥得更紧,躲过宋逸兴的进击,出其不意转向朝付长启冲去,口中嘶吼:“放下!还给我!”

        付长启被吼得发懵,抬头直愣在原处,一双眼睛瞪大,瞳仁映出的魔剑越放越大,他觉得自己腿好像软了,无论怎么努力都抬不起步伐。眼看剑锋就要刺进躯体,付长启不由自主地闭上双眼。

        然则,疼痛感却迟迟未到,耳边响起“咚咚”声,像是鞠球落地滚了好几圈,直到停下,周遭刀剑声响同时消失,归于沉寂。

        付长启慢慢睁开双眼,视线撞上一片黑色衣袍,宋逸兴背对着他挡在身前,止休上沾了血珠,斑斑点点顺着剑刃滴下来。

        他偏头想越过宋逸兴看一眼玄净,却被宋逸兴敏锐地察觉抢先转身,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双眸。

        “别看。”宋逸兴道。

        淡淡的血腥味从手心传至鼻尖,付长启平静地眨了眨眼,睫毛扫过掌心,让沾了一身鲜血的宋逸兴霎时落入云端,心尖泛软。

        活泥人全都化为灰烬,其余三人执剑之手僵硬,眼神复杂盯向下方,脸上皆是惊恐万状,而就在宋逸兴背后不远处,玄净头颅朝上,单目黑眸仍遗留惊诧,死不瞑目。

        覆在付长启双眸上的手有些许发凉,力道好似开始往下落,那掌心缓缓滑过鼻尖,跃过唇瓣,而后从他的衣领迅速掉至袍角。付长启从黑暗中获取光明的刹那,宋逸兴在他眼前直直倒下了。

        “师兄!宋师兄?!”

        “宋逸兴!”

        “逸兴!”

        ……

        宋逸兴耳边只听见类似蚊虫展翅的嗡嗡声,他眼皮又厚又沉,靠着毅力艰难撑开后,入目的便是四张无限放大的人脸。他心中悚然打了个颤,复又闭上双眼,眼不见为净。

        “大夫!我看见他方才睁眼了!咦?怎么又昏过去,怎么回事?”谭青疑惑道。

        江韵灵急吼:“大夫,你快过来!”

        老郎中好不容易挤入人堆,终于忍不住怒道:“你们一个个挤着做什么,看多了伤口是会消失吗?”

        谭青讪讪地小声道歉,然后麻利地拖着谭青迅速滚出客房,屋里除了郎中,只剩下江韵灵和付长启面面相觑。江韵灵固执,付长启也不肯让步,相交的视线都快擦出火花来。

        她冷笑一声:“呵,你敢瞪我,有点骨气,就不怕我把你那大眼珠子挖出来么?”

        “你们都给我出去!”老郎中气得胡子都歪了。

        刚想驳斥却被截了话头的付长启愤愤地甩手转身,江韵灵不甘示弱地跟上去,两人推推搡搡地走出屋子。

        等到门“咯吱”落锁关好,老郎中捏了把胡子,全然不见方才那副凶相,他敲了敲宋逸兴的额头,似笑非笑道:“别装了,人都走了。”

        宋逸兴睁开眼,坐起来,一不小心扯到胸口上的伤,“嘶”痛得抽气。

        只见那郎中摇身一变,化为一身粉衫飘飘的仙长,他边打开手中的折扇边道:“乐乐,你怎么回事?”

        宋逸兴不答反问:“你怎么又来了?不是方才才来过吗?”

        玄冥笑得开怀,眼里满是戏弄:“过了半刻钟,人家又想你了嘛。”

        宋逸兴乜眼:“说实话。”

        玄冥摇了摇扇子:“好罢,方才我到司命那玩,不小心看了会儿明世镜,这不,看见你出事了,担心你呗。”

        好一个不小心,明世镜乃司命星君洞察人界之物,岂是外人说看就看的,也不知这家伙又干了什么坏事,可怜星君大人了,宋逸兴在心中为司命默哀一秒钟。

        “你还是小心点,别太放肆,被发现了可是要抓去受天雷的,况且我这点小伤,两日内必将好得连疤都瞧不见,你何必跑这一趟。”

        玄冥收了笑,微拧眉头:“这才是问题,你在人间这十几年,哪日不是兢兢业业生怕受伤,如今你虽是凡人之躯,但仙骨尚存,这伤好得太快,惹人生疑。”

        “无碍,届时我捏个障眼法便好。”

        玄净轻叹,再道:“我未曾想到你竟会为那小白脸挡剑,而且还是魔剑,普通兵刃尚可理解,你别忘了,即便是神仙,魔剑还是能伤及骨血的。说起来,那小孩真有那么特别?值得你如此?”

        宋逸兴失笑:“换成别人我也会挡,玄冥,你明知我……”话音至此戛然而止,玄冥却心下了然地无奈摇头:“你那毛病啊,该改改,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我告诫你许多回了,别老更自己过不去。”

        宋逸兴默然浅笑,不欲多言。

        两人再叙了会儿旧,没过多久,玄冥便离开了。

        客房还是原先在渔翁客栈住的那间,宋逸兴环顾了一圈,没什么变化,他静坐了一会儿,而后将身上的绷带解下来。说起来,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伤得怎么样,当时他一心只想砍下那玄净的头颅,连自己受伤都没有注意。

        他找来一面铜镜,瞧见一道血色的伤痕布在左胸,大约两处长,伤口不算太深,确实是只需要个两三天恢复。

        他对着铜镜叹了口气,正打算将绷布缠回去,就听见有人从屋外推门而入。

        不用抬头看宋逸兴也知道是谁,除了付长启没人敢不敲门就进他屋。

        “宋师兄。”付长启喊了声,男子白皙光滑的身体猝不及防地撞入他眼里。

        付长启干咳一声,转身欲溜:“我、我先出去,你穿好衣服,我再进来。”

        “且慢,阿启。”宋逸兴嘴角掬着一抹笑,喊住他,两个男子有什么可害臊的,上次沐浴也是,没有屏风就不肯洗澡,他这小师弟脸皮未免也太薄了。

        他招招手:“过来,帮我缠一下绷布。”

        付长启眼神一直往屋门瞟,只给宋逸兴留了个后脑勺,言语支吾含混:“我、我,我不会,我我我还是帮你把谭金叫过来吧!”

        说罢,他飞速推开门,小跑出去。

        “没礼貌的家伙。”宋逸兴笑着叹了口气。

        跑没几步,付长启恍然觉得自己矫情得很,以前在瑞川老爱穿着裤衩同伙伴们往河边跑,如今到了宋逸兴这怎么就别扭起来。面子上算是过不去了,他突然觉得自己很窝囊,于是半道又折了回去。

        宋逸兴见他去而复返,心中觉得好笑,又怕真笑出来把人再给吓跑了,忍得那叫一个艰苦。

        “师兄。”付长启坐在床榻边,低眉垂眼,盯着手里的绷布有些不知所措。

        宋逸兴微微抬起左臂,示意道:“把布条穿过来。”

        付长启抬眸,这才发现宋逸兴身材当真是相当好,之前透过屏风看,只觉得他瘦,如今亲眼看这只披了右边衣袖半遮半掩的上身,方知他并不如自己想的那般皮包骨,反而肌肉匀称紧实,瘦而丝毫不显羸弱。

        那腰煞是好看,腹线流畅自然,窄而无赘,令人艳羡。

        手指沾了些放在一旁的膏药,付长启小心翼翼地将它抹在红色的伤痕上,这无瑕的躯体多了道疤,真煞风景。

        付长启内疚地抿了抿唇,宋逸兴昏倒后,谭金便把所有他没看见的事情都同他说了,他这才知道宋逸兴帮他挡了一剑顺道将玄净的头颅给砍下来。

        白布一圈圈裹在凝脂般的体肤,宋逸兴配合着向右偏头,脖颈被拉得又细又长,好方便付长启裹布。殊不知,那一条长长的颈线简直销l魂蚀l骨,诱得对方魂都被勾走了。

        付长启双手仍在继续裹着绷布,眼睛却目不转视地望着那脖颈,也不知是否因为正值年少,宋逸兴的喉结小小的,只有轻微的突起,好像只要稍稍张嘴就能将它整个衔住。

        这时,宋逸兴轻咳了一声,付长启猛然回神,懊恼地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他咽了口唾沫,在心中给臆想的自己狠狠地赏了个巴掌。

        “疼吗?”他将绷布打好结,试着转移注意力,问道。

        宋逸兴摇头,径自将衣衫穿好,双眼朝窗外望。

        黄昏天已过,他这一倒,睡了八九个时辰,圆月散星布入黑幕,周遭静谧得只剩下落叶的翻飞声,宋逸兴的心绪却不太宁静。

        付长启默默地看他,墨发披肩长若流水,挑眼淡唇温文尔雅。他感觉自己仿佛在赏一幅美画,可画中人似乎有些忧伤,他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宋逸兴看起来很难过。

        他忽然好想摸摸对方,但付长启忍住了,他站起身道:“师兄,我去给你端碗粥上来。”

        :!撂下这句话,付长启就出了屋,然而他并没有立刻下楼去,背靠着屋门长长呼了口气,若是有一日,族群真的到了要与人族撕破脸皮的地步,或许……他可以不动四时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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