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中
16
令人没想到的是，齐维把这件事维持了许久，一直到第二学期的四月，陈子曜和朱西已经正式认识后。
四月，万物的新芽都绽放，本市的各个学校都举行了春游，河川中学自然也不例外。
春游，自然还是要看每个学生的意愿，毕竟涉及缴费，且临近高考。
按照之前的惯例，春游当天，如果不去的人，则自行在家休息一天。（不去的人屈指可数，也无法再组成一个班上课）。
往前数两年的春游，几乎都没有什么意思。一次爬了一天的山，一次看了一天的纪念馆。河中高三的学生，也早就已经看透套路。
于是这一次，每个班选择不去的人也多了起来，主要还是为了可以在家待一天。
以至于，后来每个班连一辆大巴车的人数都不够。学校又开始鼓励大家趁着这一次的机会放松，到后来，甚至有点儿强迫的意思。
二十班本就闲散成性，面对学校的意思，根本不放在眼里。
“不去的人，来办公室给我一个能让我接受的理。”班主任留下一句话，便随着上午下课的铃声走出了教室。
午饭后，齐维、宝弟和陈子曜几人就一起来到办公室，准备找老师说理由。
他们来得实在太早，班主任还没有从食堂回来，几个人便在办公室待着闲玩。
陈子曜有些困，找了一个空着的办公位坐了下来，靠在椅背上歇着。
这个位子没有老师坐，面前的办公桌上通常摆的只是后面一位老师班里放不下的作业和练习。
陈子曜扭头看了看后面的办公位，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是朱西的班英语老师的位子。
前天，他还见到朱西在这个位子旁挨训。
当时，是下午的课间，办公室的许多老师都去了会议室开会，诺大的办公室一时间显得很空荡。
而他，在这个课间一开始，便被语文老师逮到了办公室。
“陈子曜，你看看你这作文，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跑题跑得那么严重！之前虽然跑题，但是含糊也能不算，但现在，不是你想写什么就写什么！你这是态度问题，去后面的桌子那，再审，把你的理解给我写下来。”说着，语文老师就给了他一张新的作文纸。
陈子曜拿着作文纸，站在那张靠着墙的桌子旁，低头继续审着题。
办公室此时太安静，安静地让他都没有心思拿笔重写，他拿着笔，站在那儿打发时间，不时低头写上两个字，或者看看墙上的时间，等待着上课铃响起。
办公室的门帘发出拍打声，外面的声音没了厚重门帘的阻隔，渐渐大了起来，几秒后又随着门帘的闭合，再次恢复那种微弱感。
陈子曜刚刚抬起头，入眼，便是拿着试卷缓缓走进来的朱西，他的目光中显然有些呆滞。
她把头发都扎了起来，很利落清爽，马尾随着她的步伐在脑后慢慢摇晃。脖子上的那道疤，也没有刻意遮挡或是涂上东西隐藏，在校服领子下若隐若现。
上个月，那晚带她回家的时候，陈子曜还记得，她的发依旧是半扎着的。
似乎，是清明假期结束后，还是什么时候开始，再见她时，那些披散下来为了遮盖疤痕的发便被扎了上去。
陈子曜此刻站所在的位置，一进办公室便能看到。
朱西也注意到抬头看过来的陈子曜，两个人对视片刻，随即便都挪开了视线。
在办公室这种地方，又隔得这般远，也不方便打招呼，况且，他们也算不上熟。
陈子曜也挪过了视线，看着桌子上的题目，更觉得有无限线团缠在上面，影响着思路。
余光中，朱西似乎来到了他斜侧的过道，停在了一个位置，他们俩之间有着一段距离。
“老师，我改过的试卷。”她的声音响起。
办公室很静，所以，他很容易能听到她说些什么。
陈子曜又微微抬起头，朝那边看过去。
朱西班的那位英语老师戴着眼镜，接过试卷，认真看了看，皱了眉头。
“朱西，我说过多少次，让你把英文字母给练一练，你哪次这样照做了？”
“你这字母，都挤在一起了，在作文上，特别吃亏！即使你内容写的不错，但是阅卷老师看了就有种扣分的冲动！就这二十几个字母子，能写成这样。你这是态度问题，知道吗？从今天开始，每天找一片作文，认认真真地练，每天都有让我检查！”
朱西站在老师旁边，低着头，不好意思地笑笑，没敢看老师，乖乖地挨着训。
看着她这模样，陈子曜觉得有意思。
“你这小子，认真写！还笑。别想着打发时间，耗到上课，写不完，你看我放不放你走。”二十班的语文老师缓缓道，随后朝朱西那儿看过去，
“朱西，你弄完你英语的问题，过来老师这边一趟。”
朱西愣了愣，有些不解，还是点头。
“行了，我也不说你了，你去二十班老师那儿吧。”
“好。”
朱西往这边走着，朝陈子曜这边看了眼，随即又收回视线。
“老师，您找我有什么事。”
“想让你给我们班那个心高气傲的小子，点评一下作文，简单讲一下你对题目的理解，让他心底明白点。”
“陈子曜，拿着你的作文过来。”
陈子曜心底自然是求之不得，带着满身少年清爽的感觉走了过来，冲着朱西微微扬起嘴角，算是打了招呼。
那天天气有点儿热，四月，再热也只是二十多度。
他却穿了件白色短袖。
朱西昂头看着他，不自在地接过试卷，硬着头皮地照着自己的理解讲了起来。
他低头望着她，她的柔和侧脸停在他的眼中，他也没听进去那天她到底说了什么。
只记得她的声音很舒服，和外面阳光普照、春风拂面一样舒服。
一楼办公的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也种了一片洋桔梗，还没开花，正是含蓄花苞的模样，有大有小，被绿萼紧紧包裹。
同时，也被灿烂的阳光包裹。
前天的一幕幕在脑中闪烁，坐在办公椅上的陈子曜盯着地面抿嘴淡笑。
那天晚自习，他对宝弟说，“我想以后托你姐帮忙看一下作文，晚上你问问她愿不愿意给联系方式。”
当晚，在回家的路上，他就收到了来自宝弟的好友推送。
今天晚上，得请教一下她了。陈子曜在心里嘀咕。
随后往前坐了坐，桌子上有一个英语练习本，上面是很飞舞的两个字“朱西”。
他抬头环顾了一下，老师们还没有来，齐维他们正在办公室的电脑前捣鼓着什么。
松了口气，他翻开了作业本。
上面是她这两天练的英文，上面果真像她们班老师所说的那样，字母贴得很紧，能看出来，她练的时候已经努力把字放得很工整了。
想起自己的写的字母，其实都没法和她的比。
“曜哥，走了，先去操场溜一圈。”宝弟喊着他。
“来了。”他合上练习本，归放到了远处。
走出办公室，齐维问：“刚刚坐那儿看什么呢。”
“桌子上有个本子上面的名字是朱西的，闲来没事看了两眼。”
“哦。对了，我忘把题目给朱西了。”齐维一惊一乍。
“你还坚持呢，我怎么看你上次给朱西的题目还是高二的。”
“你猜。”
约莫半小时，午自习的铃声也打响。
陈子曜几个人从操场走向办公室，远远地看过去，办公室外面坐了一群人，正低头写着什么。
他的眼神很好，很容易地在里面找到了朱西的身影，她坐在楼梯口，正转着手中的笔，大概是在思考着，额前的碎发垂下，轻轻晃动。
她抬起头，正好视线是他们这边。
宝弟朝着她挥着手，“我姐也在呀。”
“的确诶。”齐维看过去。
陈子曜没有说话。
几个人离办公室越来越近，这时，班主任从办公室走了出来，望见他们几个，朝这边也走了几步。
班主任：“自习课，你们出来瞎晃什么。”
陈子曜先开了口：“老师，我想和你说春游的事。”
班主任：“你说。”
陈子曜：“春游那天，我舅结婚，我得去。”他一本正经。
班主任点点头，冷笑道：“行啊，这是得中午吃席吧，你中午吃完再回学校上自习。”
“不是在家吗？”
班主任在这几个人身上扫了一圈，“别以为不知道你们心里想的那点小九□□校刚下来通知，不去春游的人，一律在报告厅自习。”
“你们自己选吧。”
齐维和宝弟相视，随后连忙道：“那，我们，好像也没啥事。”
“滚回班去！”班主任吼着。
办公室外面的人都抬头笑着，看着好戏。
宝弟推着齐维就走，路过朱西身边，齐维道：“阿朱，待会儿给你送题。”说完就上了楼。
留下陈子曜一个人还在老师面前。
“你呢？好，我知道你舅结婚，而且你手上伤再养养吧，在学校自习吧。”
陈子曜没说什么，准备回班。
走到楼梯口，他低头看向凳子上的女孩，对上她乌黑明亮的眼睛。
他已经有了她的联系方式，她也帮他在电话里头讲过作文，他们应该算是朋友，不像是那天在办公室遇到，却因为不熟没有打招呼。
“先走了。”他低头对她轻声道，神色温和。
“嗯。”她昂着头道，看着面前的这人，她发现，无论是他们曾经不算认识，还是认识后，亦或者现在关系更进些，陈子曜这人的嘴角总是弯着的，似乎没有什么让他特别差心情的时候。
他的五官很端正，但是不能说哪一部分尤其好看，如果要说，那朱西感觉应该是鼻梁和脸颊的综合，使他有种很青春舒服的感觉。
当然，他的面容很正，但他又不是那种定义上的好学生，身上掺着些痞气，但不重。
听宝弟说，他混得很不错。
她知道，宝弟就是跟着他身后。她知道，他对宝弟很不错。
17
春游当天，朱西、迎宝、齐维和陈子曜四人都没有去。
陈子曜不必说，齐维是后来又找了老师，说想要留在学校学习。
朱西和迎宝是打算逛一圈的。
奈何世事难料，春游前天晚上，朱西和宝弟在家吃坏了肚子。第二天上午去打了点滴，没赶上大巴。
报告厅的人不算少，几乎每个都有好几个。
学校的春游是分年级去的，那天是高三去，其他两个年级都在学校正常上课，不过，许是早晨目送了高三去春游，再联想到明后天他们的春游，心中也是雀跃。
朱西和迎宝来得晚，到报告厅时，剩的位置大多都在最后面。
迎宝拉着她坐到了陈子曜身边，陈子曜的折叠小桌上是翻开了的物理题，他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看来是刚坐完题目有些累。
朱西瞥了眼他做得题目，难度不算太大的题目都把握地不错，虽然，题目旁边还画了几个动漫人物。
见他们来，陈子曜把散下来的骨头架子收了起来，“你们怎么来了？”脸上微微挑眉惊讶。
迎宝简单解释了，陈子曜也点点头，“现在你们好些了吧。”他看向一旁的朱西。
“好多了。”朱西弯起眉眼，但今天她的脸上还是有些生了病的苍白。
他起身，帮她拉下了座位，拿起了折叠的桌子。
“齐维呢？”迎宝没有找到他。
“出去了，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之后，三个人坐在一排，各自做着彼此的题。
报告厅还算静，前面有老师在巡视，偶尔会传来大家小声讨论的窸窣声。
陈子曜看着面前的习题，有些头疼，原本，他只是想带来一本打发时间做一做的，现在做这个学科已经有些腻了，其实还是他能会的题目有限，做得有些憋屈。
不过，旁边的朱西还在认真复习着，他也不好意思闭目养神。就连宝弟都在写着语文作业。
他不禁悔恨只带了一本。
朱西抬眸，注意到，几秒后，扭身从书包里掏出一本作文素材。
温声道：“一直做物理也有点疲劳，要不，背一会儿作文素材吧。”
“好。”他点头。
只见朱西拿着素材书，往他这边靠了靠，想让他看清楚她翻开的内容。
“我昨晚找了一些我们老师给画的素材，有好些个，你想看什么，选一选吧。”
陈子曜能闻到她洗头水的味道，那大概是一种很清新自然的花香。
他低头对上她的眸子，“你选吧，你选什么我背什么。”语气是无条件地相信，相信她的选择。
朱西似乎被他这种语气搞得呆了片刻，很快反应过来，低头认真挑选着，最后把那几页素材撕了下来，递给了他。
陈子曜抿嘴笑着接过，简单浏览，便轻声背起。
少年的嗓音在人数稀少的后排传着，那语调中，是能感染人的舒适和清和。
午饭时，陈子曜排着队请几个人吃了饭。
朱西看着里面的番茄牛腩，觉得奇妙，温糯地对他说谢。
他语气随意却正经，说，你都牺牲自己时间帮我补习作文，请你吃饭不算什么，我欠你多着呢。
其实，陈子曜想，自己要是个女生，朱西是男生，他都想说愿意以身相许。
这句话也只能在心底想想。
齐维吃饭吃得很快，扒了两口便回去了。
留下他们三人在餐桌上。
他们的速度还算快，迎宝提出想吃冰的，于是剩下陈子曜和迎宝去窗口买，让朱西先回去忙复习。
朱西从食堂出来，穿过走廊，来到报告厅所在的楼，步伐缓慢地下了楼梯，也是想等一等身后的两个人。
今天高三大多数人都不在学校，那个窗口的队也没有往日排得长，估计他们就在身后，很快就能回来。
刚从一楼的楼梯口拐出来，朱西便看到了齐维和一个女孩儿站在报告厅门口，那女孩手里还拿着一张题。
“我待会儿帮你看这题。”
“好，齐维哥，实在是谢谢你了。”
“没什么，你现在数学也慢慢上来了，高二其实还好。”
朱西的大脑突然一片空白，像是炸弹在空中爆炸激起了一大片白色灰尘。
她从来只觉得，齐维之前那样帮过她，所以她总想还给他，总想真心待他，总想对他有求必应。
她本就不太爱交际，朋友寥寥无几，有时候，她不太明白该怎样对朋友好。所以总是会送他一些能用到的东西，在家里做了好吃的也会让迎宝给他带一些，这几年，在他生日的时候，也会挑礼物送给他，即使，他在她的生日从来没有送过东西。
因为他当时那样帮过她，救过她，所以，她想待他很好，把他当作极为重要的朋友。
这半年多的题目，原来，都只是他追女孩子用到的一个方法。
那题，都是那女孩不明白的题目。
她早该怀疑的，那是之前的题目，很容易发现猫腻。
说来可笑，她浪费自己的时间，在给一个不相干的人讲题，甚至在自己拿不准的时候去请教了数学老师。
不过都是齐维骗自己的。
她不明白，说实话就那么难吗？
如果齐维一开始便对她说了实话，她又怎么不会不帮着解题？
她忽然不明白，齐维到底把自己当作什么朋友，或者说，她一直心底都没有底。
因为，从来15岁他帮了她之后，她所付出的东西似乎从来没有回报。
自己，其实是在自欺欺人对吗？
朱西站在那儿，不知道该往哪走，往前，有空地可以迈步，往后，依旧有空地可以迈步。可她感觉自己站在的是一个高处的巨石上，周围都是空的，无尽的空茫。
“你妈的！齐维。”
手拿着冰淇淋的陈子曜和宝弟在后面听着齐维的话，也明白了齐维这半年话语间的藏掖。
陈子曜看着站在楼道口无措的朱西，心中随着她的情绪紧紧抽着，直接从后面冲了过来，一拳抡在了齐维脸上，紧跟在他后面的宝弟，满脸通红地把冰淇淋甩到了齐维的脸上。
“你他妈真的什么分不清吗？”陈子曜冲着踉跄的齐维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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