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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极端中的权威


张俭边走边吹着口哨,用的是捕蛇时常用的讯号。

        平时男人们出去觅食,大多人留在原地,只要有人听到讯号,就会回应,他们就靠这样分辨方位。

        吹着吹着,张俭腮帮子发酸,忍不住埋怨了句:“我们年纪大了,比较顽固,都这样了,还要派男丁出去找吃的,就这破地方,哪来什么吃的。”

        旭央听出他们的情况很不乐观,问道:“为什么不就带够一个月的量?”

        “倒霉呗。”张俭心里有怨,语气格外刻薄,“大多数都是些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娘们和小孩,能带什么?最后都苦了我们这些大老爷们。”

        简恒冷笑一声:“没记错的话,你刚才说自己也有个女儿,这话算是连她一起骂吗?”

        趁张俭还没反应过来,她故意自贬了一句:“先前挖结界的时候,我和师妹也在一旁看着,看来也让您受苦了。”

        张俭难得吃顿好的,生怕得罪恩人,急忙赔着不是:“几位别生气,是我这张贱嘴,贫习惯了,说话没个轻重,你们千万别和我计较。”

        和他算不上投缘,同行的四人都没搭话。

        简恒对他的厌恶之情,像是发胀的面团,从起初的一点点,逐渐扩散开来。

        她讨厌他的嘴贱,讨厌他话里话外,不自觉对别人的贬低,讨厌他对死去的幼女,冷漠的态度。

        有一瞬间,她脑海里甚至掠过极为恶毒的念头:或许这些人会被选中,真的是老天开眼,要借机惩戒他们的卑劣和凉薄。

        “怎么会这么想?”简恒很快摇了摇头,甩脱这个念头。

        她告诫自己,不能把两件事混为一谈。

        无论张俭品性如何,都和他被卷入这件事中无关。

        更何况,如果真论卑劣和凉薄,恐怕她才是最该遭天谴的人。

        又走了一会儿,张俭的哨声终于有人回应,一行人朝着声音的来源走去,找到了其他人驻扎的地方。

        地上用兽皮和木头支了十来个简陋的帐篷,还有十来个妇人在外头。

        有的饿得脸色发黄,两眼放空,就靠着树干发呆,有的正在锅炉里煮拔下来的树皮,还有的正在一旁小解,没想到这个时辰就有人回来,吓得立刻整理起衣襟。

        一时间,空气里弥漫着树根灼烧后的苦味,排泄物的骚臭味,还有人在陷入绝境中,看不到希望时,日渐憔悴的腐朽味。

        “张俭叔叔回来了。”这时不远处,传来稚嫩的童声。

        五个七八岁大的女孩,小跑着过来。

        他们每个人头上都带着个小小的树环,显然是剥了树皮后泡软,自己编的。

        其中一个孩子,手头抱着一个更小的女婴,仰着头笑嘻嘻地道:“张俭叔叔,你看,我们把小豆丁照顾的可好了。”

        她口中的小豆丁,想来就是张俭顺嘴提起的女儿。

        张俭正眼都不瞧小豆丁一眼,对几个孩子也很不耐烦:“你们先自己去玩,我有事要和村长谈。”

        孩子们看着几个生人,忽然开口道:“你找来的食物就是这几个哥哥姐姐吗?”

        张俭听到此处,脸色大变,呵斥道:“胡说什么呢,这几位是我们的恩人!”

        他赶紧回头,向恩人们道歉:“童言无忌,几位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计较。”

        正因为童言无忌,四人才从中听出了可怕的讯息。

        旭央嘴唇哆嗦:“所以你们之前,把死去的三个幼女都吃了?”

        “是啊。”孩子们赶在张俭开口前,抢白道,“她们是我们的朋友,当时我们哭了好久,但村长说,她们在天之灵,一定也希望我们能多撑一段时间的。”

        “小孩子家家的,多什么话。”张俭恶狠狠瞪着几个孩子,“以后再敢插手大人的事,小心我把你们嘴都缝上。”

        孩子们没被他吓到,只疑惑地看了这群大人们一眼,似是觉得十分无趣,不一会儿就都跑散了。

        他们的世界在绝境中,还是一样纯粹。

        纯粹到不懂什么是死亡,也不懂吃了朋友的肉,是件多么残忍的事。

        简恒冷冷地道:“推卸责任,以大欺小,看不出来,您身上还真是充满惊喜。”

        “这也是没办法啊。”张俭见含混不过去,只能把处境描述的更加凄凉,“水不够,吃的不够,我娘子生小豆丁的时候难产没了,我这几天都是用血喂孩子。”

        “不信你们看。”他撩起另一只手的衣袖,手上确实有好几道蜿蜒的伤痕,“也就是那孩子命苦,刚出生没多久,就被选上了。”

        他那些新旧交织的伤疤和惨痛的经历,让人再说不出任何指责的话。

        简恒又问道:“那你们可有好好安葬那些女孩?”

        张俭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像是只狡猾的老鼠,话语里是掩不住的心虚:“当时处理的潦草了些……”

        这结果并不意外,简恒只好说了句:“带我们去看看吧。”

        张俭本想先给村长报信,但听了这女子的话后,只得不情不愿的答应,带他们走到帐篷的后面。

        一堆白骨插在土里,看似十分凌乱,实则却藏着玄机。

        简恒冷笑一声:“不错啊,还知道摆成地骸的样子。”

        “是村长教的。”张俭心里更慌,只能干巴巴解释着,“村长说,地骸能困住邪灵,说不定也能帮我们克制黑煞,所以我们才没住在结界旁边……”

        对他们而言,利用这些女孩,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死人的唯一价值,就是身上那一点点皮肉和能摆阵的骨头,否则怎么算是死得其所?

        简恒淡淡地道:“道行高深的人,这么做兴许有用,你们这样,只怕她们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

        那堆白骨,孤零零的,仿佛让她看到了自己的下场。

        心思流转间,她问了个突兀的问题:“人皮肉的味道怎么样,是不是比烧饼好吃多了?”

        张俭脸色铁青,就连同行的三人也是一惊,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简恒自知失言。

        还好她如今反应够快,勉强圆了回来:“医书上有用人肉做药引的例子,说人肉酸涩难咬,你们中了黑煞,不知道肉的味道会不会变化,说不定从中能找到解煞的法子。”

        她平静无波的语调,很适合说谎。

        最起码一下就能唬住张俭,也没引起其他人的质疑。

        张俭回忆起那时的场景,磕磕绊绊地道:“其实……味道什么的,快记不清楚了,当时只想着,怎么会有这么难吃的东西……”

        那个晚上,所有村人都围在一起,彼此壮胆。

        尸体已经全然干涸,不辨面目,几个男子用平时宰蛇的方法,艰难地划拉开人皮,最后挖出的肉,还连着骨头,冒着腐朽的酸气。

        为了节省所剩不多的水,村长决定让他们生吞。

        他一声令下,所有人把连着骨头的肉吃进去,但无一例外,都堵在嗓子眼里,无法下咽。

        有的人受不了那种味道,马上就吐出来,张俭就是其中之一。

        舌头发麻发苦,腥涩的味道实在呛人,他忍不住剧烈地咳嗽着,周围也此起彼伏的,传来呕酸水的声音。

        村长明明也噎得难受,还是强忍着吞下去。

        他从齿缝里挤出的声音,有些含糊,但带着不可违背的决意:“捡起来,继续吃!”

        “我实在是吃不下去……”张俭痛苦地掩面,胃里已然翻江倒海,就差吐出胆汁。

        “捡起来,吃下去!”村长还是坚持,“只有吃下去,才可能等到黑线消失,我们在这里,不就是因为这个吗?怎么能半途而废?”

        张俭双手捧起吐出来的那些人肉。

        他还想活下去,活得更久一点。

        本来就黏腻恶心的肉块,掉在地上后,掺了口水和泥巴,宛如一团变了质的浆糊,更加腥臭难闻。

        他把肉块掰成小块,逼着自己吃下去。

        起初仍然泛着恶心,后来就像在茅厕里蹲久了那样,味觉和嗅觉都麻木不堪,就当是吃了一块没剃干净猪毛,已经烂掉的猪皮。

        张俭没想到,自己对那晚的细节记得如此清楚,已是有作呕的冲动。

        他打了好几个嗝,才把不适感强压下来,但却克制不了心中的愧疚:“既然地骸没用,依我看,还是把这些丫头们都好好葬了吧,不过我得先去问过村长。”

        他没办法在几个人身边待下去,即刻跑开到其中一间帐篷里,宛如逃难一般。

        “对不起,是我问了不敢问的。”简恒看着他仓惶的背影,喃喃说着,语声有些飘渺。

        不知道是说给张俭听,还是说给身边的三个同伴听。

        又或者,她是在自我欺骗,试图遮掩她就快满溢的戾气。

        她转头看了他们一眼,只见陆笙拍了拍徐浩言肩膀,说道:“先和我去整理食物和水。”

        徐浩言跟他一起走开,显然是想留点空间出来。

        旭央安慰她道:“没事的,姐姐,你也是想弄清楚黑煞的事嘛。”

        她笑得有些勉强,可见方才不说话,是出于尊重,不是真的信了她那套牵强的说辞。

        简恒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不过多时,张俭扶着一个老人,从帐篷里走出来。

        那老人看着已经年逾五十,两鬓花白,一双手枯瘦如柴。他身子瘦削,全凭手边的一根木拐,还有张俭的搀扶,支撑着摇摇晃晃的身体。

        “你们的事,我跟村长说过了。”张俭替双方介绍道,“这位就是我们长寿村的村长,刘大年。”

        “几位对我长寿村有恩,刘某感激不尽。”刘大年虽然老态龙钟,但很有村长的做派,言语间,有足够说服旁人的沉稳。

        徐浩言见了人后,愧疚感更重,忙不迭说道:“我们带了不少干粮,您让下面的人分了,正好解燃眉之急。”

        刘大年无比激动,脸上的肌肉抽动着,他再次致谢后,就冲张俭说道:“你先让其他人来领吃的,然后传讯,把在外头的人都叫回来。”

        “好嘞。”张俭马上着手去做,整个人看起来,竟然是充满朝气的。

        困在安葬林中许久的其他人,从徐浩言和陆笙手里领了吃的喝的后,像是久旱逢甘霖一般,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仿佛全然忘了还有一个难关要过。

        简恒心中的阴霾褪去几分。

        旭央特地把饼撕成拇指大的碎屑,塞到刘大年手里,哄得他眉开眼笑:“可惜你们修习的人,都把尘缘看得很淡,不然谁能娶到你,那都是福气啊。”

        旭央羞红了脸,笑道:“刘村长,我知道这儿的事,都是您说了算,在这儿摆地骸不太妥当,还是把那些女孩葬了吧。”

        她能体谅这些人的苦楚,所以丝毫没摆公主的架子,而是诚恳的和他商量,希望逝者不会尸体横陈,到最后都不得安宁。

        熟料刘大年听了后,敛去笑意,态度强硬:“这是大家一致同意的,我虽然感激你们,但不代表你们可以指手画脚的。”

        旭央忍不住据理力争:“可我师姐说了,要摆地骸的阵法,就要有高深的道行,光摆形是没有用的。”

        刘大年不再吃饼,不满地瞥了简恒一眼:“原来几位看着面善,背地里却看不上我们小老百姓想办法自保,这次老头子我啊,是看走眼了。”

        “你不要血口喷人啊。”旭央一番好意被如此曲解,火气上来。

        眼看着又要爆发争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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