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一章
回到医馆，小神医杵着头坐在门槛上“再不回来，我都以为你们走了”。
周易笑了笑“先生在等我们？”。
小神医直起身来，目光炯炯“我在等您……少帅”，语气十分笃定。
他怎么会知道？
“先生……”，我正准备插开话题，周易就先一步拉住了我，面色平静道“先生等我做什么？”。
小神医笑了笑“少帅到算坦然，没有骗我”。
周易拱手“先生于我有恩，若非事出紧急，不会瞒先生。非常时期非常行事，望先生海涵”。
小神医忙道“折煞我了，我在这里等您是有要事相告”。
“先生请讲”。
小神医着急道“今日我去镇上出诊，见有人拿着您的画像挨家挨户的寻人，看架势来者不善，恐怕马上就要找到这里了”。
周易自嘲的笑了笑“他果然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多谢先生，先生还是和从前一样称呼我即可”。
小神医摇头道“这怎么行，少帅是天津城的英雄，若不是您天津城便没有这些年的安宁。从前不知才多有不敬，现在知道了自是不能再无礼”。
周易垂眸“先生不必客气，那些都是我分内之责，应该做的”。
小神医看着他“可世上只您一人做到了，这礼您受得，……只是还有一件事我得告诉您”。
“什么？”。
“……师红喜用十万大洋悬赏您的人头”。
周易平静道“到是难得见的大手笔”。
小神医愤怒道“他真是人面兽心，当年他战败，若不是您收留了他，他早就被山海关的人生啖其骨了，何有今日之地位”。
周易摇头“我只是给了他一个机会，前程是他自己挣的，与我无关。山海关之战有不可抗力的原因，并不是他一人的错处，他也算难遇的将才，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
小神医咬着牙齿“可他为人实在不耻”。
周易垂眸“木已成舟，终是我大意失荆州，我该为我的过错承担责任。这两日多谢先生，若有需要，周公馆的大门随时为先生敞开”。
小神医拱手道“少帅言重了，当年为逼皇帝退位，各路起义军齐聚北平，杀的是血流成河。我们被迫奔走他乡，可那时天下群情激奋，都说我们是逃出来清朝遗孽，不肯让我们入城。是少帅力排众议，给了我们一处安身地。如今我有幸能帮少帅一二，偿还当年之恩，有何颜面再求其他。少帅无需挂怀”。
周易惊讶道“这里是……安村？”。
安村是历史上有名的村落，出过无数忠肝义胆的革命烈士。当年京城之乱，周易不忍看流民无处可去，便在天津郊外划出了一片地界，承诺只要愿意在这里生活，就会给他们庇护，不征税，不收租，给一处安身立命的地方。正因如此，安村吸引了无数仁人志士，成了天津最大的一个村落，也因此成了近代史上不能跳过的一笔。
小神医点头“是，所以师红喜绝不会在这知道您的任何事”。
周易眼尾微红“……多谢”。
小神医真挚道“您何需客气……您还会回天津吗？”。
周易抬眸“会回来的”。
天津城是他的根。
小神医郑重道“那我等少帅归来”。
跨进院子，院子里摆满了大包小包的蔬菜水果，恍惚还以为来到了菜市。
周易疑惑道“这是？”。
小神医将拦路的一个篮子拎开，气喘吁吁道“今天是街子天，去镇上赶集的人不少，不少人认出了您，大家伙都想报答您的恩情。又怕来的人多引起怀疑，就悄悄把心意送来了”。
“……请先生帮我谢谢乡亲们”。
小神医又将一罐蜂蜜搬开“这个好说，您看看有什么用得上的”。
周易给他搭了把手“乡亲们的心意我心领了，只是如今是灾荒之年，能得这些粮食殊为不易。况且我走也是轻装简从，带不走的，还请先生帮忙归还给乡亲，别浪费了乡亲们的心意”。
小神医还想说什么，周易就提前摇了摇头。
小神医只得道“好吧……那我替少帅抓几副药，把药换了，伤口的事不能拖”。
“多谢”。
小神医笑了笑“您莫生分啦”。
“叮咚叮咚”屋檐下的风铃声响起，我顺着声音看去，看发现月亮已经有了薄薄的一个半牙，和西沉的太阳一左一右挂在空中。
时间不早了，要走的话得尽快。
我望向周易“我去收拾下东西”。
周易点头“好”。
小神医似乎想起了什么，出声叫住了我“苏姑娘，等一下”。
我停住步伐“怎么了”。
小神医指了指我的手腕，表情十分生动“这个东西还没取出来”。
我下意识的藏住手腕“等……等会儿”。
周易蹙眉“怎么了？”。
小神医尴尬的挠头“少帅，抱歉。之前不知道您的身份，误收了苏姑娘的诊费”。
周易不解“什么诊费？”。
小神医避开他的视线，吞吞吐吐道“……呃，就是让苏姑娘替我养了两天的蛊虫”。
周易的神情肉眼可见的沉了，我赶忙道“是我自愿的，王先生问过我的意思”。
他盯着我腕间的布条，慢慢道“可你没有问我的意思……阿佳，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天你昏迷不醒，我……”。
越解释越苍白，最后我只能拉住他的衣角“不生气好不好”。
他慢慢道“阿佳，我没有生气，我只是不喜欢”。
我目光暗了暗“不喜欢什么？”。
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不喜欢……你把我放在自己之上”。
不喜欢把他放在我之上……
我为他而来，他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是我跨越岁月的执念。我披荆斩棘来到他身边，只是想给他一抹温暖光亮，从没奢求其他。他却能怜我孤勇，告诉我不希望将他放在我之上。
何处寻此少年郎，何处见此澄明心。
鼻尖微酸，我垫脚拥住他。
他反抱住我“以后不准再做这种傻事了”。
“好”。
不知过了多久，小神医的声音幽幽传来“那个，我能打扰一下吗？”。
差点忘了小神医还在，我赶忙放开周易，脸色通红“先生请讲”。
小神医小心翼翼的看向周易。
“先生请讲”。
小神医如释重负，赶忙道“少帅，这些蛊虫只会让人气血虚些，对健康绝对没有影响，您完全可以放心”。
周易目光落在我的手腕，慢慢道“可她会疼”。
小神医悄悄往后退了两步，妄图消失。
我轻轻拉住他的衣袖“不疼，真的不疼”。
心甘情愿，不疼。
他心疼的揉了揉我的头“傻阿佳”，然后朝小神医道“还请先生为她取虫”。
“好说好说”小神医赶忙取出腰间的小刀，然后朝我道“苏姑娘，开始了啊”。
我抬起手腕“好”。
皮肉被小刀慢慢划开，周易的眉头越皱越深，他自己受伤都没有过这样的神色，看我却有千般不忍。我不想他难过，抬手遮住了他的眼睛“不要看”。
他抚上我的手，眼眶慢慢变红。
最后包扎的时候，他拦住小神医，慢慢道“让我来吧”。
小神医立马把布条递给他，如释重负的跳开“少帅，我去抓药”。
周易点头“多谢，辛苦了”。
小神医逃似的离开“不辛苦，不辛苦”。
他小心翼翼的为我裹上布条“……很疼对不对”。
他说这话时，目光温柔的就像要滴出水来，仿佛要将人吸进去的漩涡，我忍不住碰了碰他的眼睛，鬼使神差道“有你在就不疼”。
他愣住了，我脑子里也一片空白。
他慢慢抬眼，声音有些颤抖“阿佳……”。
我慌乱的朝屋内跑去“我去收拾东西”。
跑进房间后，我靠着门蹲了下来，不停的调整呼吸，好不容易呼吸平稳下来，脸依旧热的厉害。我碰了碰滚烫的脸颊，慢慢道“苏拟，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平静了好一会，我才忐忑的踏出门槛，在门外遇到了靠在柱子上的小神医，他托着一串药包，偏头道“收好了？”。
我点头“嗯”。
小神医把药包递给我“外敷内用，和从前一样的用法”。
“好”。
小神医看了看四围，神秘道“我告诉你个秘密”。
我好奇道“什么？”。
小神医凑在我耳边悄悄道“少帅很喜欢你”。
我拿药的手都不稳了，努力平复道“……先生看错了”。
小神医将手背在身后，神秘莫测的笑了笑“你信吗？”。
我欲解释，却发现连我自己都不确定。我对他的心思的确算不上纯粹，我奢望他更多的回应，期待他对我的特别，这些杂乱又无法忽略的小心思，早已超出了尊敬的感情，我没有底气回答“信”。
小神医又道“你其实也看清了自己的心吧”。
我想起周易的每一个笑容，想起他和我相处的每一个细节，心跳不可抑制的加快。
我攒紧衣袖“还请先生不要告诉少帅”。
小神医慢慢道“不用我告诉，少帅知道”。
我惊讶的抬头。
小神医抱着手“你傻吗？少帅何许人也，若他对你毫无情意，怎么会让你生出这样的感觉。不过郎有情妾有意罢了”。
他对我也是如此吗？
他也会像我一样，因为我的一句话一个动作而心动难自持吗？
我慌乱道“不……不可能”。
小神医意味深长道“你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我不敢回答。
小神医慢慢道“离别在即，送姑娘一句话”。
“什么？”。
小神医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衷于自己的心”。
衷于自己的心……
我能忠于自己的心吗？
“少帅”小神医朝身后道。
“先生”他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我惊讶的转身，看见他正朝我走来，披着满身光亮，踏着和风日影。我突然觉得这千山万水的奔赴，并不是我一人的独角戏，他也当了剧中人，一步一步，朝我走来。
我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温柔道“怎么了？”
我藏起眼中情绪“被沙子迷了眼睛”。
他俯身轻轻为我揩去眼角的泪滴，我垫脚抱住他“我们走吧”。
他愣了愣，揉了揉我的头“好”。
和小神医辞别后，他把我们送到了村口，还欲再送，周易就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先生到此止步吧”。
小神医点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也只能送少帅到这了，离别之际，我有些话想对少帅说”。
周易颔首“先生请讲”。
小神医收起了往日的戏谑，拱手朝周易认真道“乱世风云，天下动荡，唯少帅给了东北一个太平，让这里的人至少可以过上平静的生活。我希望这方净土永远存在，更希望天下都是这样的净土，不必担惊受怕，不用颠沛流离。国人可以挺起胸膛，堂堂正正的活着，不必对洋人曲意逢迎，不必自贬自轻……”。
说到这，小神医有些动情“我泱泱华夏，历朝历代都是四方来朝□□上国，何时对蛮夷小国低过头，我辈也应如此。纵使此时黑暗遮眼，但我相信曙光就在前方，更相信少帅就是那道光，天津就是中兴之所。假以时日，巨龙必醒”。
周易慢慢道“先生……”。
小神医声音颤抖“少帅可愿……驱除鞑虏，还我华夏大好河山，还我汉家尊严自由”。
周易眼眶微红，郑重道“尽我所能，不负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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