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一天·第三节
【上午8:402号区域】
中欧区域里尽是山脉和矮小的林树。费里西安诺不敢停下，他只是飞快地胡乱地跑着，不管不顾地撞开丛生的灌木丛，只有一两滴细小的泪珠被风吹在了眼角。他生怕看到自己刚刚停留过的地方趴着一只蜘蛛、或者几根锋利的棘刺。这个念头就让他浑身发麻，身体上的一切碰触都能让他心惊胆颤地紧缩一下，于是只好向前跑，不停地跑。
即使这样，罗马诺的剑刃抵在他脖子上的触感都还没有消失。
就在即将到达山顶的地方，他终于被一根伸出来的树根绊倒，重重地跌在泥土和树叶里。费里西安诺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他把脸埋在沾满了灰尘的臂弯里，无声地张着嘴，拼命地涌出眼泪。
居住在佛罗伦萨的瓦尔加斯五口是一个幸福的家庭，而美满的最高点，则是双生子的诞生。这两个受上天庇佑祝福的孩子中，弟弟健康、漂亮、又聪明活泼。他最会用小手扯着一把疏落的胡子逗爷爷笑，在父母的怀抱里细声细气地撅着嘴撒娇，再长大了些，他就能唱许多的歌谣，一只长笛比最灵巧的牧子更惹人喜爱。正如他的名字，费里西永远是最幸福、最快乐的那个样子。城市里所有的阳光都倾泻在他的身上——包括本来应该属于他亲爱的哥哥，属于罗马诺·瓦尔加斯的那薄薄的一份，也都慢慢地蹭到了欢笑和音乐的一边。
罗马诺在刚出生时就被确诊为先天性心脏病。在费里在地毯上奔跑，在窗户下唱歌的时候，他只能坐在房间的床上，一动不动地坐着，看着那几本看不尽的画册和童书；弟弟学习油画，流畅地记背西班牙语的时候，他还需要有人一年年掏腰包支付他的药片和手术费。这是个孤僻、暴躁、没有礼貌的小子，没人喜欢他，没人亲近他。因此人们只是毫不怜惜地牵走他唯一拥有的那只小羊，让他颤颤巍巍立在玻璃里面看着，在无边无尽地灰色里，睁着两只同样明亮、同样深邃的棕色眼睛。
厄运紧紧地附着在他的身上，像是找到了一件最亲切的温床。在即将可以脱离这个令他窒息的家庭的前夕，罗马诺被狡猾而充满恶意地宣判了死刑。很简单，那个出现在了大学录取通知书上的名字，一样可以出现在这个邪恶游戏的名单上。两者用新鲜的油墨印刷出来，都是那一点点的重量，比一只病弱的心脏，都要廉价的多。
他不很惊惧于自己的中选牵连到弟弟。罗马诺甚至说不清自己看到弟弟的那一汪眼泪的时候，痛惜的愧恨和复仇的快感究竟哪一个更多。他始终没有去回答这个问题，一直到今天，他和安东尼奥一起走下转移舱，看着费里坐在草地上摆弄自己的那只棕色的步枪。
他从背包里掏出自己的那只扩音器，握在手里，咬着牙，喉咙里咯咯地响，像在哽咽，又像在苦笑。安东尼奥在一旁觑着看他，对这样的羞辱和厄运作了一个毫不犹疑的愤怒手势，但却小心翼翼地没有张口，生怕惹他发作。
是啊，连安东尼奥都能感到愤怒，可罗维诺却不行。
他的命运里只是写满了两个字：否定。所有人的否定，无缘无故的否定，爱他的人小心翼翼的否定，就像是一柄榔头，实实地从他的头顶砸下去，一下，一下，他的身体震得发晕，他们要把他砸进地底，一直砸进塔尔塔罗斯的深渊，
而他亲爱的弟弟啊，自然什么也不会想到。他又经历过什么痛苦、什么恶意呢？
你夺我的那么多东西，现在总该还给我了吧。
我们两个，谁也不可能活到最后。那么，你的命交给的是我，既然是偿还你兄弟的损失，又有什么关系呢？
本来就是我应得的。不怪我。这都不怪我。
夺过安东尼奥挂在皮带上的短匕，缓慢的走，跑起来，费里抬起头，发亮的眼睛开始迷惑，然后惊恐，抬起右手，用力，将喉咙抵在树干上。
就这样做，用力，割断它。割断它！
一点淡色的血液从费里颈部娇嫩的皮肤渗出来，罗维诺忽然大惊失色，血液猛然涌向头顶，两只手颤抖的几乎不能握住匕首。安东尼奥仍然远远地站在那里，自从他的匕首被夺掉，他就徘徊在那里，几次要冲上去，可最终他还是站住了，手脚发慌，但最终没有阻止罗维诺的任何行动。
费里西安诺就在两人这样的愣神里，逃脱了哥哥的禁锢。
他跑出了一段距离之后，还傻傻地回过头，用那一贯让人心疼的鹿一样的晶莹目光，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着自己的孪生兄长，以及像兄长一样信赖的朋友。罗维诺看到他慢了几步，袖子擦着眼泪，又飞跑着地逃离了他们的视线范围。
他更加憎恨自己，只是不肯有眼泪在安东尼奥面前滴下来。
等到路德维西捡到费里西安诺的时候，他倚着树干，已经累的几乎睡着了。
基尔伯特三个人很快就会跟着自己来到这边，他不得不严厉地摇醒这个糊涂的意大利人。他稍感意外的是，费里西安诺站起来之后，只是用混着眼泪的警惕的目光呆呆地看着他，没有说话，但在试图后退。
“你怎么了？”
哥哥要杀我。他们要杀了我。
费里西安诺现在最想做的是，把自己的委屈好好地向路德维西哭一场，再让他陪着自己去找哥哥，问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他忍住了，声音死死憋在喉咙里，右手反射性地捂在颈部的伤口上，只是垂下眼睛摇了摇头。
“哟，阿西。这不是小费里么？你们俩这也能遇的上。”
抛下了还在慢慢走着的伊丽莎白和罗德里赫，基尔伯特小跑几步从山坡上走下来，饶有兴趣打量了费里几眼。
路德维西瞥了一眼自己的哥哥，下意识地挡在了费里西安诺的前面。
“这次先放了他吧——看在罗马先生的份上。”
基尔伯特玩味的表情僵住了，他缓缓地眯起了眼睛。
“我知道瓦尔加斯老师肯定托付了你点什么。可别过分了，这不是过家家。”
“罗德先生…伊莎姐…”费里西安诺张了张嘴。他很快地从童年回忆的泥沼里拔了出来，他们的眼神都令费里西想起安东尼奥。
“很不幸在这里遇见你，小瓦尔加斯。”罗德里赫微微点了点头以示问候，不露声色地提醒基尔伯特应该说英语。
路德维西依然坚持着挡在费里西安诺前面。基尔伯特第二次用眼神示意他躲开，他只能硬着头皮视而不见。
“那毕竟是我的恩师。他既然交代了让我照顾费里西安诺，我就不能什么也不做。况且他只有一个人，没有威胁。”
伊丽莎白扯了一下基尔伯特的袖子。这里人情太重，真的杀死了连刀都拿不稳的费里西安诺，是否会打草惊蛇惊动了罗维诺和安东尼奥还不好说，而且也会导致他们的联盟出现混乱。到底得不偿失。
“阿西，做哥哥的给你一个面子。”基尔伯特思索了一下，咧了咧嘴：“武器和补给留下，我给他一分钟消失。”
路德还想说什么，但是费里已经咬着牙走到了三个人的目光底下，将满子弹的□□和整个背包都扔在了地上。他屏着呼吸，有些轻微的颤抖，直到基尔伯特用手里的木棍，在他脑袋上磕了两下，他才敢颤颤巍巍地后撤两步，转身就要逃跑。路德维西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示意他先等等。
“我想，我先不和你们合队了。”路德维西权衡了很久才说出这样一句话。
“你们三个人配合刚好，行动也足够快。我……先带着费里去寻找水源和食物的替代品。我想，我可能还没有做好和你们一起行动的心理准备。”
基尔伯特三个人，已经开始了猎杀计划——他们依照着尤莉娅的指导，正在准备从场地中心前往东欧区域，去寻找波兰的菲利克斯·卢卡谢维奇，或者立陶宛的托里斯·罗那利提斯。
毫无疑问，向来武器贫弱的东欧，加上两个人身板瘦小意志软弱的情报，尤莉娅首先瞄上他们理所应当。
费里西安诺有些迷茫地看了路德维西一眼。剩下的三个人又怎么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基尔伯特明显有些生气了，他头上的青筋突了突，声音显得有些嘶哑。
“放清楚点，你得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路德维西低垂着眼睛回答道。“如果需要联系，就按着商量好的那样，在离地面十厘米的桦树树干上反向刻字。”
罗德里赫皱了皱眉：“我说了瓦修会看懂的。而且还有亚瑟柯克兰，你怎么知道他会不会德语。”
“那就让他们看懂吧。”基尔伯特挑了挑眉：“柯克兰身边的顶多是那个法国人，两个人体格都不壮，大不了就碰一下。至于瓦修，他不是要立牌坊么？本大爷倒要看看他一个孤家寡人能走多远。”
瓦修果然在刚刚落地的时候就第一个冲了出去，绕了一个大圈飞速跑向海边。若不是罗德里赫多次阻拦，基尔伯特一定会追上去，毫不犹豫地在瓦修的后心开出两个枪眼。
路德维西皱了皱眉，拉着费里西安诺转身就要走。
基尔伯特狠狠地咬着牙，弟弟的愚蠢和倔强让他恼怒，但他也承认内心确实开始因为滋生的疑虑而后悔，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把伊莎的枪留下，你要走，就什么也别拿走。”
罗德里赫原本的武器是一根长棍，基尔伯特也用不惯自己分到的长矛。于是中欧不得不在落地之后就快速地进行重新分配。热武交给罗德里赫和路德维西，伊丽莎白拿着长矛，而基尔伯特则用着长棍扫除路上的藤蔓枝条。
路德维西停了下来，身体僵硬，却没有进一步的举动。费里西安诺胆怯地向后望着。伊丽莎白沉默着一言不发。她看向路德维西和费里西安诺的方向，一会又瞥一下基尔伯特，紧紧地皱着眉。基尔伯特立悔失言。这样的威胁不奏效，他毕竟不是真的想将路德两个人赤手空拳的扔出去。
奥地利人见状，颇为淡然地开了口：“刚刚有人打了个喷嚏，大家都没有在意。贝什米特先生，你自己保重，尽量不要联络我们。”
路德维西终于没有解下自己的□□，他扬了扬头，和费里西安诺快速地走掉了。
“好了，计划改变，3号区域。”罗德里赫回过头，刻意地推了推镜片。
基尔伯特扛起那柄长杆□□，踢了踢脚底下软塌塌的背包，示意伊丽莎白收好，精瘦的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等着给你哥哥收尸吧，愚蠢的小费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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