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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考虑到几年前的那件事,黄泽如在招募垦农时尽量不事招摇,以免引起官兵对自己的注意而带来麻烦。黄泽如压根就没有想到招募垦农会遇上那么多意想不到的困难。他本以为此举可以为自己苦难的同胞谋一条生路,远离这个已经完全失去了希望的国家,没想事与愿违,那些农民根本就不买他的账,尽管他苦口婆心在作宣传作解释,人家就是听不进去,认为黄泽如在白天说梦话,要不就是在欺骗大家,心里另有什么企图,担心像被卖“猪仔”一样给卖到南洋去。其实,黄泽如虽然出身农家,但从根本上讲他是一个读书人,书呆子。他并不了解农村和农民。中国的农民是相当保守的,特别是在当时,交通相当不发达,一个普通人的活动半径也不过在几公里之内,更何况一个农民。

        就是现在,按照中国的传统观念,一句话说,父母在,不远行。还有一句话说,金窝银窝不如家里狗窝。因此,也依然存在恋土的思想。既然如此,谁又愿意到那个谁也没有去过没有见过的地方?那是哪呢?天边?还是海角?天边看不见,海角摸不着。说穿了,就是对南洋不了解,对黄泽如不信任。黄泽如急在心里,他为乡亲们的愚昧麻木感到痛心,甚至于感到气愤,他并不明白,他的这些乡亲们完全和他这个读书人不同。读书人太敏感了,动不动就无病呻吟,农民则不然,他们已经习惯了过那种苦日子,已经习惯了朝廷的腐朽无能和黑暗统治,他们逆来顺受,随遇而安。黄泽如顿时有一种很深的失落感,觉得理想和现实之间,其实有很长很长的一段距离,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庸人自扰,自作多情了。

        但他又不能就此作罢,《垦约》都在南洋跟人家签订了,他怎么可以放弃努力,一个人灰溜溜回到南洋呢?读书人倒是有读书人的办法,他把南洋的情况,包括语言环境、当地气候、生活习俗、农耕习惯等等,一一写在纸上,并张贴到四乡八村,当做招农广告,鼓动大家的报名热情。那些长年足不出户的农民终于被他的诚挚和异国的风情所感动,所吸引。或者说,都想开了,都想明白了,纷纷报名加入垦农队伍。

        黄泽如的母亲娘家在永泰,那里还有不少母亲的亲戚朋友,黄泽如便把招募广告贴到永泰和闽侯一带,并做了一些鼓动的工作。有些人听说要去南洋,二话不说就报了名,甚至唱起了那首在当地广为流传的童谣:“番婆番仔弄叮当,一碗胡(干)饭吃捌(不)空”……竟然招了不少人。黄泽如喜不自胜,但是,当夜里他对着那张报名的名单数了数,不禁心凉了,因为从报名的人数看,虽然热热闹闹的,但实际上才有招募总数的一半不到,接下去到底要上哪补招大半以上的垦农,便成了黄泽如的心头大病。

        这时,黄泽如忽然想起了陈可镜的家乡兴化,心里想为什么不可以到兴化去招募垦农呢?那天回国,黄泽如连家也顾不得回,头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把陈可镜二叔的遗骨送到兴化,他照着陈可镜的交代,找到了陈可镜的表弟陈长喜。按照兴化规矩,在外头死去的人还得引魂,还得摆上香案供几盘水果为死去的人行祭礼,唱招魂经,然后落叶归根,入土为安。他和陈长喜两个人认认真真按照兴化的丧葬习俗,把陈忠祖的遗骨埋在了他父母的墓旁。一切办妥后,黄泽如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即赶回家乡福清招募垦农,于是倒把在兴化招募的事给忽略了。现在,福清那边招募卡了壳,一筹莫展,黄泽如便想,唯一的希望只好到兴化去想办法了。心里就想,要是陈可镜这下在身边就好了,他们就可以一起出主意想办法了。至少,在兴化招募垦农,可镜兄完全可以助他一臂之力的。

        也是天意,黄泽如想什么,什么就来了。这时,黄泽如面前有男有女站着三个人,黄泽如抬头看时,简直呆了,你猜站在黄泽如面前的人是谁?是陈可镜!还有他的表弟陈长喜。黄泽如已经和陈长喜见过面,自然认得。然而,和他们一起来的那个女孩子,黄泽如就不认得了。那女孩子不过十一二岁年纪,经陈可镜介绍,才知道那小女子叫陈淑娴,是陈长喜的亲妹妹。黄泽如觉得那女子文静得有点忧郁,倒像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子。陈可镜从天而降,黄泽如还是让他吓了一跳,怎么想也明白不过来。原来,黄泽如走了后,陈可镜夫妇和高兰香怎么想都感到不对头,都担心黄泽如一个读书人要回来招那么多的农人必然困难重重,于是,黄泽如才走几天,陈可镜就跟着回来了。这一来,却把黄泽如搞糊涂了,仿佛自己在梦里,怎么也无法跟现实联系起来。他说,可镜兄,莫笑我,你把我给搞糊涂了,我到底是不是在做梦?

        陈可镜笑起来说,不是做梦,是真的,你前脚刚走,我就跟着回来了。

        黄泽如说,我还是不明白,不都已经说得好好的,我一个人回来,你留在南洋,你怎么又跑回来了呢?

        陈可镜说,我不放心,大家都不放心,都说你一个人要招募那么多的垦农,会忙不过来的,就让我坐下个船次回来了。

        黄泽如这才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做梦,陈可镜真的就站在自己的跟前。黄泽如于是向陈可镜大倒苦水,他说招募实在太难了,他已经被这件事折腾得筋疲力尽了。他怎么就想不明白,那些农民为什么会那样封闭和保守,宁愿在家苦熬守苦日子也不愿意出国去?

        陈可镜说,你莫怪农民,农民跟你们读书人不一样,农民只要有一碗饭吃就行了,就满足了,哪怕半饱半饿也能忍受,其他的他们一概不管。你们读书人就不一样了,脑袋瓜子想得多,没有吃饱饭时在想一些杂七杂八的事,吃饱饭了呢还想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整天这国家那民族的,所以你们会活得很累很痛苦。

        黄泽如被陈可镜说得半懂不懂,他说,照你这么说这回我们回国招募垦农错了?

        陈可镜说,没有错,不是还有那么多人想跟我们走吗?

        黄泽如叫起来说,可镜兄有所不知,还差一大半呢!

        看他一副苦相,没想陈可镜却笑起来。黄泽如被笑得有点莫名其妙,他说,怎么?难道我说错了?

        陈可镜依然笑着,他终于说,你放心好了,还有一大半,我已经替你给招好了,现在就等着和你招的那些人一起走了。

        黄泽如哪里相信,他说,可镜兄你别逗笑了好不好,我知道你在骗我。

        黄泽如说着,看了看站在陈可镜身边的陈长喜和陈淑娴,想在他们那里找到答案,陈长喜于是老老实实说,可镜表兄说得是真的,这不,连我和我妹妹也都想跟你们一起去南洋了。

        黄泽如喜笑颜开,他说,是吗可镜兄,平时还真的没看出来你的能耐呢,还多亏了你赶回来,否则的话,就耽误大事了!

        几天后,黄泽如和陈可镜率一千多名垦农,包括妇女儿童,从福州马尾分乘三艘英轮南行。队伍浩浩荡荡,非常壮观。在那些人中,不单单是垦农,男女老幼都有。而且,不仅仅是农家,士、工、商、医生、木工、传道、老师,各种人才都有。这主要是黄泽如他们从将来垦区的发展考虑的。

        刚上船那会儿,那些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农民当看到海上秀美的景色时,还会大呼小叫,嫌眼睛不够用。但没坚持多久,风一刮,船一摇摆,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就忍不住晕船呕吐起来,叫爹爹喊奶奶,担心再吐恐怕连肠胃也给吐出来了。但还算航程顺利,经过将近十天的海上颠簸飘摇,三艘英轮终于停靠在新加坡莱佛士码头。后来,每当黄泽如和陈可镜想起这事,都难免有些后怕,心想,要是像当年他们出洋一样碰上海盗那该怎么办?

        但是,此时此刻,黄泽如他们似乎没有考虑那么多,他们想的是越早赶到南洋越好,越早把那片荒地开发起来越好。轮船一到新加坡,他们马不停蹄,接着带垦农们又换乘去古晋诗巫的轮船,不停地赶路。垦农们沐一身风尘,到达诗巫时一个个已疲惫不堪,幸好张三年和留下来的两个女人早已安排妥当,并到江边码头接应,细心招待。垦农们很快就适应了过来,打消了原先的顾虑。面对极目千里的荒芜原野,垦农们呆了,不禁发出一声声的惊叹,都说,南洋人实在太懒了,怎么会让那么多的地白白荒着?糟蹋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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