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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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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大面积的伤刺疼了顾渊的眼睛,他深吸了口气,沉默不语地从药箱里取出冰袋。

        这十七年来,他没怎么见池虞磕碰过,池虞总是很灵活,也就几岁大的时候摔过跤。

        这家伙很怕疼,摔破皮了就抱着膝盖眼泪打转,但是谁去扶他都不愿意。

        非得等到最要好的小伙伴顾渊来了,顾渊问他疼不疼他点头,顾渊将他拉起来,两个小不点就这么抱在了一起。

        “疼不疼?”顾渊拿冰袋给他敷肩膀,试图像以前那样问了。

        池虞不说话,眼睛里的水汽也已经消散了。

        顾渊心想,这人没有以前那么可爱了,也有可能是不愿意对自己示弱了。

        他于是便不去问伤是哪儿来的,找出医用胶布将冰袋固定,因为伤口面积不小,还要多取一个冰袋敷在肩后。

        等冰袋都贴好,顾渊看了眼腕上的表,掐着时间抱着手臂等,每过十分钟观察一次伤口的颜色。

        这期间他们各自坐着,大眼瞪小眼,谁都没开口说话。

        等差不多有半小时,顾渊将冰袋撕了,这时冰袋淌下来的水已经打湿了池虞的t恤。

        “还不可以。”见池虞要起身,顾渊一手将他摁了回去,从药箱里取出跌打万花油和棉签。

        池虞眼看着他给自己处理伤口,顾渊双眼垂着,好看的鼻和嘴唇离得特别近,只是面上一点儿笑意都没有,这样的顾渊看着没有平日的温柔感,反而有几分冷毅。

        “你很会处理伤口。”池虞说。

        顾渊头没抬,随口道:“之前也有客人摔伤撞伤过,都是我处理的。”

        在那些客人疯起来随着音乐狂蹦的时候,一般就会摔伤手和脚。

        “够了。”池虞又一次推开了顾渊的手腕。

        顾渊于是收了手,将棉签扔进垃圾篓里。

        房门这个时候被敲响,许多米在外边问:“弟弟,你在里边吗?”

        “在。”顾渊说,“你可以进来。”

        许多米于是将门开了条缝,探头进来说:“小软糖来了,到处找你呢。”

        顾渊听了就笑起来,说:“有两周没见他了。”

        小软糖是客人带来的孩子,今年四岁大,很喜欢顾渊,经常拉着顾渊说个不停。

        “他要吃蛋糕,我们做的不行,要你做的。”许多米一脸无奈。

        “那是因为你们做的不够好吃。”顾渊边收拾药箱边说。

        池虞这会儿坐在沙发上,脸上的表情逐渐凝固了。

        “胡说,我们做蛋糕的手艺都是尤尤教的,哪儿有什么不同?他就是因为喜欢你。”许多米说,“每回你一出现就抱着你不松手。”

        顾渊挺喜欢这个小不点的,得意道:“他上回邀请我去他家过夜。”

        “去了吗?”许多米好奇了。

        “去了啊。”顾渊露出个有点儿无奈的笑,“他抱着我要我去,不答应就不让我走,太会撒娇,可爱死了。”

        顾渊将药箱放好,正要出去见小客人,结果被人从后边拉住了手腕。

        他回头,看见池虞那张有点儿生气的脸。

        池虞抓着他,顿了有一会儿说:“我今晚能待在这里吗?”

        顾渊略微惊讶,试着挣开对方的手,但发现被握地死死的。

        他感觉池虞应该还有点儿醉,脸上明显的红还没退去,力气也不是一般的大。

        “你不回家?”顾渊问。

        “我被赶出来了。”池虞说。

        顾渊沉默了一瞬,说:“那你睡我的房间吧。”

        许多米一时有点儿好奇地看着这俩人,心想他们看上去关系也不是很糟糕。

        “你呢?”池虞问。

        “我还不知道。”顾渊在想自己会不会又被小软糖抓走,“你在的话,我就去别处睡。”

        池虞此刻理解的“去别处睡”,是指到客人家里、或者说出去开房。

        “今晚你和我睡。”于是,池虞用近乎勒令的语气说,并且抓他的手越发地紧。

        顾渊已经感觉到了疼痛,以及高度的莫名其妙,站在门口的许多米也是一脸懵。

        “你喝醉了。”顾渊说,“我带你上去休息吧。”

        他于是用手臂的力量将池虞往外带,幸好池虞愿意跟着走,走了几步顾渊回头对许多米说:“让小软糖等我一下,五分钟。”

        “让他不要等了。”池虞恶狠狠地说。

        顾渊没管,将他一路带上三楼,带到自己的房间,打开门。

        “松手。”顾渊终于有点儿生气了,“你不会喝酒就不要喝。”

        他伸手要开灯,却在黑暗中被池虞用力一撞,后背抵在了墙壁上。

        “你干什么?我不想和你打架。”顾渊闻到了池虞的怒意,以为池虞又想找他打一架。

        他忽然就想到了,池虞肩膀上的伤口很有可能也是打架打来的。

        “你最近怎么了?”顾渊没想错,池虞就是一头野兽。

        他这个时候不知道,池虞心里在想把他给上了,这样他就走不了了。

        只是池虞还来不及行动,便感觉到胃里一片翻江倒海,他连忙松开了顾渊,赶紧去摸卫生间。

        顾渊见过太多次他爸喝醉了吐,反应很快地打开了卫生间的灯,池虞推开玻璃门闯进去,没两分钟就吐了个干净。

        难喝死了,该死的啤酒!

        车队的人骗他,说这种东西喝了会变开心!

        他第一次抽烟被呛了个半死,第一次喝酒给吐得出眼泪,这两样东西他都不会再碰了。

        池虞蹲在地上发脾气,顾渊给他顺背,把他扶起来的时候看见他整张脸涨得红透了,甚至还挂着眼泪。

        不丑,就是挺罕见的。

        “还是那句话,不会喝就不要喝。”顾渊给他递了纸擦嘴。

        “今天是我赢了。”池虞忽然说。

        “什么你赢了?”顾渊反应了会儿,明白池虞说的应该是他们每天比赛计分。

        自从好几天前他们互咬以后,他们就没再把这个游戏进行下去,因为在学校几乎不和对方说话。

        “喝酒,我喝了五罐。”池虞说,“你,一罐半。”

        “好,我输了。”顾渊决定不跟半醉的人理论,“你想要什么?”

        “我要你今晚不出这个门,我要做你唯一的客人。”池虞说。

        顾渊愣了愣,回答说“好”。

        他理解为池虞心情不好,想要人陪着,只是他没想到池虞会找上他。

        不仅是找他喝酒,还找他一起睡觉。

        这样的池虞让他混乱了起来,转身从衣柜里找出干净的睡衣裤,并打开了房间里的空调。

        顾渊背过身去,等着池虞换衣服,忍不住问了句:“不是说讨厌我吗?”

        后边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不也讨厌我吗?”

        顾渊眯了眯眼,咬字清晰地告诉他:“对,我讨厌你。”

        “那我更讨厌你。”池虞说,“我只是想折磨你。”

        “是我比较讨厌你。”顾渊说,“我只是懒得折磨你。”

        池虞这回没说话了,顾渊是真没想到他们连“谁比较讨厌谁”都要争。

        “睡吧。”顾渊说,“我不出这个门,我去洗澡。”

        池虞于是爬上顾渊的床,自觉预留了一半的位置——房里没有长沙发,也只有一床被子,他们今晚注定只能挤一张床。

        顾渊找了换洗的衣物,给许多米和他妈各自发了消息,无可奈何地进浴室洗澡。

        他回忆起和池虞真正闹掰的事情。

        那是在小升初的期末考试上,池虞发了高烧,但是还是来考了。

        池虞从小就是个不认输不随便示弱的小孩儿,自然不会因为病请假缺考。

        那个时候他们还算是朋友,只是关系不如小时候亲密了,因为他们俩都逐渐长大,有竞争意识了。

        顾渊知道池虞家有个情绪不稳定的妈,考试的时候想到池虞要是考不好,自己妈妈又会向邻居嘲讽炫耀,进而影响到池妈的情绪,最后倒霉的肯定是池虞。

        于是顾渊做了个现在看起来很愚蠢的决定,他语文没写古诗默写,英语没写作文,数学没写附加题。

        考出来刚好第二名。

        只是他没想到池虞高烧还发挥十分正常,两个人的分数一下子差了三十多分。

        在意孩子成绩的顾爸顾妈就打电话问了老师,问出了顾渊故意没写题。

        顾爸那天怒不可遏,在顾渊临睡前把他叫出来,质问他为什么让着池虞。

        “你们是竞争对手!以后机会只有一个的时候,你也让着他吗?”顾爸大声问。

        “为什么不行?我乐意。”顾渊罕见地驳了回去:“我根本不想和他比来比去,我不想和他做对手,我很喜欢他!”

        那是顾渊人生里第一次告诉爸妈他喜欢什么。

        然后他换了他爸一巴掌。

        这一巴掌让他不慎从二层摔了下去,没出大事,但是摔了一身淤青。

        他爸妈当晚就去邻居家谈话了,顾渊被一个人关在家里,他们说了什么顾渊不清楚,但是肯定原封不动复述了自己说的话。

        因为第二天毕业典礼的时候,池虞就生气地将一盒顾渊送过的礼物扔了回来。

        “谁稀罕你空着那几题让我拿第一?你在同情谁?你觉得自己这么做很伟大吗!”池虞骂他的时候并没有哭,所以顾渊知道他只有生气没有难过。

        周围所有的同学都在看他们,有人吓得赶紧去喊老师。

        “我很讨厌你。”池虞一字一字地告诉他,用了他们那个年纪听过的比“傻逼、智障、白痴”还要可怕一万倍的话:“我经常巴不得世界上没有你。”

        顾渊被砸礼物盒的时候砸到了身上的淤青,他记得自己僵硬了有一秒,然后将礼物盒揭开,里边的东西全部倒在了地上,一些玻璃瓶装着的玩意落地就碎了。

        他从来不承认自己喜欢什么,池虞听了以后就是这样回答他的。

        顾渊那时才十二岁,却同时感受到了愤怒、难过、后悔和羞耻。

        他从手腕上摘下池虞送给他的一个卡通电子表,扔过去,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从此五年他们就没好过。

        顾渊站在淋浴头下边,这件事的所有细节他都记得,不存在任何记忆偏差,那是因为他花了很多时间去找池虞那时眼睛有没有红,又花了很多时间温习对池虞的讨厌与愤恨,掩盖自己一颗真心被摔破时的恼羞成怒。

        顾渊想得双眼发烫,用力关了水,擦干净吹干,穿好衣裤走出浴室。

        他看见池虞已经睡了,房里只有床头灯点着,照着池虞那头细软的短发。

        顾渊看着他,又看了眼门的方向,最终还是慢慢地向床走近。

        时间是十一点,顾渊很小心地爬上床,因为床的质量足够好,并没有发出响声。

        但是池虞还是迷糊翻了个身,半睁开眼看见了是他。

        池虞可能正做梦,因为他含糊不清地喊了一声:“渊渊。”

        然后他又睡了,顾渊半个身子跪在床边,死死捏紧了拳头,战栗,床单上湿了一个小点,但没有更多了。

        他躺不下去,预感自己会做一整夜有的没的梦,于是他选择坐在了地上,用后背靠着床沿。

        思考了有一会儿,他去找来了降噪耳机,背对着昏黄的灯光开始写题。

        他再也不想听到池虞更多的梦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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