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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横刀


香何殿的禁令一下就是三个月,从初秋等到隆冬,她再也没见过闻人于宵一面。

        黄莺已经步入老年,又是冬天,便显得格外惫懒,整日摇着自己圆滚滚的身板,往左挪挪步子,往右挪挪步子,再叫两声,这就敷衍地完成了一天的任务。

        闻人府的家仆被遣散了一大半,香何院里,初月只留下双结作陪,当然,这还是双结死缠烂打才得到的结果。

        初月的本意是一个不留,可看双结在自己面前一个接一个地磕着响头,她还是没狠下心。

        她只是不明白,外面那么广阔的天地,双结为什么要陪她在这个四方小院儿里拘着。

        她不知道的是,于双结而言,她只会当奴才,不是初月,也可能会是其他脾气不好的主子,所以,她不愿放手。

        当然,她也不敢放手,从内心深处她总觉得,初月近来愈发的了无生意。

        她总在害怕,害怕哪天她一转头,初月就会不见。

        所以她要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在大雪纷飞的夜里,这偌大的宅邸就只剩下香何殿一处光亮,如果不是耳畔零零星星的爆竹声,初月都记不得,今儿是腊月三十,是改岁的日子。

        双结不知从哪儿要来了一壶屠苏酒,本想和初月一醉解千愁,奈何初月品得细致,她又喝得糊涂,琼浆玉液多半都进了双结的肚子里。

        小姑娘喝到尽兴处,全然忘了什是么主仆尊卑,她靠在初月腿上,聊一些有的没的的往事。

        初月很有耐心,她难得弯起嘴角,附和着双结,

        “姑娘,我这儿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刚入梦乡的初月又被双结一把拽了起来,她迷蒙着双眼,勉力分辨双结究竟是在说梦话还是在说胡话。

        “坏消息吧。”

        像是猜透了初月想法一样,双结先是手舞足蹈了一番,又煞有介事的板起身子,端坐在初月面前。

        “坏消息就是,前些日子十三爷被指残害手足,放任鬼怪作祟,还私自豢养恶鬼,被关进了天牢。”

        像是被人用闷棍从梦里打醒,初月的眸子陡然睁大,一把拽住了双结。

        “你说的是真的?不对,你是怎么知道的?”

        即便是醉话胡话,这样大的事不像是她能编出来的。

        “我每旬都有上街采买啊,这事闹得很大,全郦州都知道了,我是怕你担心,所以才瞒着没说的。”

        双结说的有鼻子有眼,初月的一颗心瞬间直入冰窟。

        “姑娘,你还没问我好消息呢。”

        双结无意吓她,虽然还是满脸醉意,但依旧贴心的握住初月的手。

        “什么?”

        “好消息就是,我昨儿出门时听说,十三爷被放出来啦。百里府的人查明,爷是被诬告的,而且真正的罪魁祸首就是那个诬告爷的人,他也真是大胆,敢当着十三爷的面玩儿贼喊捉贼地把戏。”

        随着双结的话,初月的面前缓缓浮现出一个身影。

        是那个叫褚权的人吗?

        “后来呢?抓到那个人了吗?”

        初月表面回归平静,内心却止不住地翻江倒海。

        “还没吧,要是捉到了爷早就回来了,毕竟姑娘你还在这儿嘛。”

        双结将这想说的话尽数倒豆子似的说给了初月,故事讲完,她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只留下初月,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静默着。

        元月理应来的同样静默,起码,在初月看到枕边的刀鞘前,她是这么想的。

        这是一把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短刀,刀柄上镶嵌着净润透亮的七彩琉璃,刀刃已开,如果仔细探寻,还能看见手工打磨留下的几缕划痕。

        如今,能在下了禁制的香何殿里这样悄无声息地进来,再悄无声息地出去,除了闻人于宵,她想不出第二个人。

        ……残害手足,放任鬼怪作祟,还私自豢养恶鬼……

        所谓恶鬼,指的会是栀子吗?

        那天她说的谎话实在低劣,可闻人于宵却出乎意料地没有追究她,甚至是站在她这一边,维护她,相信她,连追问都没有。

        她不是傻子,他更不是。

        能让他做到这一步的原因,初月思来想去只有一个,那就是他早已知道那个答案。

        栀子的处境很危险。

        昨天她睡得很晚,也就是说,他放下东西一定还没走太远,更甚者,他现在就在前庭。

        指腹轻轻磨刹着刀背,一个压抑已久的想法,呼之欲出。

        这世上对她真心好的人没有几个,栀子算一个。

        这是她唯一能为栀子做的事情。

        踯躅一刻,抱憾终生。

        双结堪堪迈入屋子时还有点心虚,她不太记得昨晚自己都说了什么,但直觉告诉她,她现在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儿全凭初月脾气好。

        “双结,我前时曾在伽蓝寺上过香,今日你替我走一趟,帮我还愿吧。”

        闻声,双结猛地停下脚步,准备好的说辞尽数咽进肚子。

        “伽蓝寺,是东苑城郊外的那个伽蓝寺吗?”

        那个伽蓝寺确实是郦州四大佛寺之一,不过也是离闻人府最远的一个,一来一回即便是毫不停歇地跑马,回来也得是第二日了。

        “对,到那儿以后向住持提南昆的名字,他会告诉你怎么做。”

        “南昆?那是谁?”

        郦州没什么外来人,大族的姓氏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其中并没有姓南的人家,双结的嘴巴比脑子快一步,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样的问题实在是过分逾矩。

        “一位恩人。”

        初月不想再同她多说,也没有苛责她的无礼,只是急匆匆地催她早些上路,双结连手里的漱盆都没放下就被初月推出了房门。

        初月的幼年过得很苦,双结大约知道一二,为恩人祈福还愿也是理所当然,她便没多想,为了能在早些赶回来,她还特意挑了匹汗血马。

        看着双结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初月的眸子里也攀上一层难以名状的哀伤。

        而后,她将短刀横架在脖子旁,那个褚权曾试过的地方,阔步走向香何殿的大门。

        门外并没有侍卫把守,但她知道,那些暗卫一定就在附近。

        她踩在门槛上,对着面前空荡荡的院落朗声说道:

        “带我去见十三爷。”

        “或者,带十三爷来见我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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