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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温降是个没良心的,  那天下午到家之后给他报了句平安,之后就杳无音信,微信上连一个标点都没再发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  天气也越来越炎热,把泳池的蓝色瓷砖烤得滚烫,  院子里的草木眼看着就晒焦了。

        温降临走前才修剪过那株木香,把它打理得清清爽爽,  然而一个星期过去,又有枝条杂七杂八地错出来,  黄的黄枯的枯。

        迟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起床后拉开窗帘看看院子的习惯,  眼看着那树木香越长越埋汰,  总算看不下去,拎上温降平时用的水桶,去阳台打了水浇花。

        院子里很快被他用水泼得一塌糊涂,三叶草上滚动着晶莹的水珠,多少凉快了一些。迟越又从厨房里翻出一把剪刀,在树荫下学着她平时的样子把枯枝剪干净。

        毕竟是她照看了两个月才救活的,总不好一个暑假过去,  又被他生生给熬死了。

        做完这一切,迟越已经饿得想发火,丢下剪刀和水桶,  推开玻璃门回到空调房。

        看了一眼手机,  对面果然还是没给他发消息,迟越眉心微皱,不耐烦地往上滑聊天记录,  很快找到她之前发的煮馄饨教程。

        他算是发现了,  他们之前住一起的时候她就没有给他发消息的习惯,  两个月的信息加在一起三秒就翻完了,少得可怜。

        十分钟后,迟越端着热气腾腾的碗在餐桌前坐下,埋头吃早餐。

        他不会调温降的那种酱料,只加了香油和醋,不算好吃,勉强把这顿饭对付过去。

        只不过某人走的那天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冷冻柜里也就三十个馄饨,到今天已经煮完了最后一批,而暑假还有整整五十二天才结束。

        想到这儿,迟越拿起手机拍了一张照片,面色冷峻地在微信上通知某人:

        【馄饨吃完了】

        之后就放下手机,屏幕朝下,直到早餐吃完也没拿起来看。

        手机在过程中也给面子地没发出声音,迟越等了半天,抱着衣服洗澡之前不信邪地看了一眼,确认自己没有静音,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远远把手机丢进沙发。

        也不知道温降回家到底干什么去了,简直像被抓去了盘丝洞的唐僧,吱都不肯吱一声。直到傍晚,微信总算震动了一下,对面也不解释为什么过了六个小时才回消息,只是认认真真地问他:

        【李阿姨最近没来家里吗?】

        【那你晚饭吃什么?】

        迟越当时正在划拉外卖软件,冷不丁收到这句,鼻子都快被气歪了,想说这关李阿姨什么事,他又不是真没饭吃。

        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他换了个姿势,从沙发上坐起来,摆正手机回复:

        【还没吃】

        温降这次回得倒是挺快,但内容依旧敷衍:

        【那你快点外卖吧,现在都六点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送到呢】

        迟越轻一撇嘴,回了个【哦】字。

        那头没了反应,过了一会儿,他在手机上敲敲打打,又憋出一句:

        【你呢?】

        然而一秒、两秒、三秒……对面毫无动静,连“正在输入中”的提示都没有。

        他等了整整三分钟才确认她真的又不理他了。

        迟越气结,才转阴的心情再度转雨,也不知道她已读不回的毛病是从哪儿学来的,竟然连他的消息都不放在心上。一面丢下手机,忍着一跳一跳的太阳穴去找游戏手柄,完全忘了之前拿起手机到底是想干什么了。

        ……

        正值暑假,天气炎热,又有大批学生放假,温降在奶茶店的工作很忙,每天光是葡萄都要剥好几筐,根本没时间看手机。

        一直到晚上十点,她洗完澡在书桌前坐下,才看到他的消息,赶忙回复:

        【我刚才没看到你的消息】

        【晚上吃了砂锅年糕】

        迟越当时正在吃自己迟来的晚餐,低头觑了一眼,摘下塑料手套,问:

        【你下午干什么去了?】

        温降一下子被问住,慢吞吞地用笔尾抵了抵脸颊,笔芯里的弹簧发出清脆的“嘎达”一声,最后只说:

        【有一点事情,没来得及看手机】

        她的话说得含糊,迟越看出她不想跟自己聊天,只是搪塞而已,低哼了声便摁灭屏幕,眼不见心不烦——

        奶茶店一个月只有两天假期,直到七月中旬,温降总算迎来了难得的休息日,可以留在家里学习。

        她平时一天的工作时间很长,一直从早上九点干到晚上九点,几乎没有固定的休息时间,想要吃饭便趁着订单量小的时候匆匆扒拉两口,只能在早晚这两个时间段见缝插针地学一点。

        温降当然也知道别的准高三生这个暑假都在铆足了劲上冲刺班,她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学习根本行不通,心里隐隐感到紧迫,却也只能安慰自己再过半个月就结束工作了,还有一整个八月可以弥补。

        这天早上吃完饭,崔小雯带耿子烨去家附近的游泳馆,顺便买个菜。温降洗好碗,把午饭煮上,便一个人回到房间锁了门,带上耳机写题。

        数学卷子写到一半,楼上响起走动的“嘎吱”声,伴随着楼梯口传来的沉重脚步,老式落地房的屋梁旧了,隔音效果也不好,温降戴着耳机都能响动,笔尖跟着一顿,直到声音远去才松了口气。

        那个人没有工作,总是下午出门打麻将,直到凌晨才回来,有时候会喝醉,有时候不会,白天睡到大中午才醒,吃过午饭再出门,就这样日复一日。

        温降这些年来已经养成了避开他作息的习惯,这段时间又早出晚归地打工,几乎不会和那个人碰上面。

        只是现在才九点,没到他平时起床的时间,她觉得有点奇怪,默默回忆了一下自己刚才进门时的动作,确认门上了锁才安心不少。

        之后便没做多想,继续在草稿纸上列算式。

        过了一会儿,楼下远远传来那个人喊“崔小雯”的声音,没人回应,温降也不会主动告诉他妈妈出门了,只是调大耳机音量,全神贯注地写题,笔尖动得飞快。

        餐桌上没饭,耿智志也不管现在是几点,只顾一连串地大声骂着,对象从崔小雯变成温降,之后又变成崔小雯,偶尔连七岁的耿子烨也要一块儿骂,那些老掉牙的诅咒翻来覆去地咀嚼,脑瘫、日你妈的逼、赔钱货、早点死了清净,像肠胃里蠕动的粪便。

        温降听了太多这样的话,早就已经麻木,只装作听不见。然而踢踢踏踏的拖鞋声从一楼再度回到二楼,轻一步重一步,离她的房间越来越近,最后在门口停下,没再听到上楼的动静。

        她的喉咙条件反射地吞咽,转过头来,盯着姜黄色木门上圆球状的把手。

        房间里的窗帘是拉开的,没有空调,只有风扇“呼呼”地吹,把她的手指吹得发凉。

        外面的人没给她思考的时间,已经抬手去拧门把,不锈钢发出让人牙酸的“咯吱”声,耿智志发现转不动,奇怪地“嗯”了声,这才知道房间里有人。

        温降的心被他的动作高高提起,落在试卷上的手动了动,摸索到一旁的手机,紧紧抓在手里。

        下一秒,耳边炸开熟悉的敲门声——

        “砰、砰砰砰——”

        木门不是实心的,并不牢靠,在他的大力拍打中震动着,发出空洞的声响,连屋梁都在微微颤抖。耳边的音乐声霎时被震成粉尘,旋律丢失,只是低低地、喑哑地鼓噪着。

        经验告诉温降,只要响起这样的敲门声,接下来就不会有好事发生,几乎是出于某种自保的本能,她的心跳在短短几秒钟被催得飞快,一下一下重重撞着胸腔,激发出她想要逃跑的冲动。

        可是房间里无处可逃,只有打开窗户跳下去这一个办法,她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想干什么,除了屏住呼吸之外,别无他法。

        敲门声还在继续,肆无忌惮的,耿智志的声音仿佛顷刻灌下了醉意,是他最善用的一种伪装,嘴里断断续续地对她发出威胁:

        “温降,你他妈的……我知道你在里面,下楼给我做饭,听见没有?我他妈的是你爸,后爸也是爸,你这个狗生的杂种……快出来!”

        “……你出不出来?不出来我他妈的砸了门弄死你,听见没有?”

        “觉得自己翅膀硬了是吧……三天两头不回家,你想干什么?你还有没有他妈的把我当你爸?”

        温降听着这些话,只是紧咬着牙关,盯着木门上不断震动着的微弱反光,死也不出声。

        她太久没回家,也太久没和这个人撞上,本来还以为自己马上就要逃离这里、马上就要得到拯救,再也不会因为敲门声和咒骂而感到害怕,现在却发现不是。

        只要这个声音响起,就像是为她奏鸣的丧钟,她依然被迅速抛回中考前的那一晚,被抛回用后背去挡皮带的那一晚,被抛回一个个、房门被悄然推开、让人作呕的夜晚。

        窗外艳阳高照,米黄色的碎花窗帘时不时被卷起,风扇转动的响声在敲门声中微不可闻,却吹起她一手的鸡皮疙瘩,她冷得直哆嗦。

        在门真的被砸开、她真的被弄死之前,温降强忍着胃里翻涌上来的酸水,低头解锁手机,指尖颤抖地按下一个个按键。

        不像噩梦里那样,长串的数字永远无法拨出正确的那一次,661只有三个数字,电话很快拨通。

        长而缓的“嘟”声响起,仿佛某种蓝色的低温镇定剂,奇异地让她紊乱的心跳缓和不少。温降不自觉跟着响铃声深深呼吸,努力把耳边的噪音排除在外。

        片刻后,对面接起电话,嗓音沙哑地问了句“喂”。

        他明显是在睡梦中被吵醒的,声线还带着懒洋洋的熟睡的温度,似乎把窗外的阳光都抓了进来,她的皮肤重新感受到盛夏的燥热,手心还在微微出汗。

        温降像是一下子活了过来,张了张口,出声喊他的名字:“迟越……”

        他们有将近半个月没说过话,才念出这两个字,她的眼眶便控制不住地发起烫来,尾音浮上细微的颤抖。

        “温降?”迟越第一时间认出她的声音,也认出她熟悉的、快要哭出来之前的鼻音,一下子清醒不少,眯着眼睛看了眼现在的时间,问,“怎么了?”

        温降在电话接通后就安心多了,脸颊紧紧贴着微凉的手机屏幕,胸口胀胀地往外涌出酸涩的情绪,开口时忍不住哽了一下:“你能不能……来我家接我?”

        “你怎么了?”她的话没头没尾,迟越从沙发上坐起来,按了按因为睡眠不足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追问。

        然而话音未落,他就听见了背景里乒乓作响的砸门声,有个男人在恼羞成怒地大叫:“温降,温降?你在跟谁说话,你在跟谁他妈的告状?不打算出来了是吧,不出来老子把你门给卸了,狗日的我草你妈个贱逼……”

        一听到男人骂骂咧咧的动静,迟越便紧紧皱起眉心,对方操着江塘的方言,用的是最脏的那类词,不堪入耳,他听出来是个中年男人,少说四十多岁了,可能是她爸或者什么人。

        可如果真是她爸,怎么可能会骂出这样的话,他一时不敢确定。

        转念想到温降以前告诉过他,她是被妈妈带到这儿来的,似乎并不是江塘人,这个爸大概不是亲生的。

        更何况就算是亲生的,他也不是没见识过男人能恶心到什么程度,没什么好奇怪的。

        虽然没完全搞清楚状况,迟越的行动已经比思绪更快一步掀开被子起身,语气变得严肃:“你把你的定位发给我,我现在就过来。”

        “好……”温降应了声,正准备放下手机,又赶忙贴回耳边,喊住他,“等、等一下,你能不能别挂电话,就这样一直接听……”

        迟越很久没听她这么小心翼翼地对自己说话了,心头莫名堵了一下,应了声“好”。

        顿了顿又尽量放软语气,安慰:“我很快就到,你别怕。”

        作者有话说:

        老婆不回消息疯狂生闷气,老婆来电话了就屁颠屁颠出门去接,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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