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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半个月后

        今年的春节似乎比往年都要早一些,  学校在一月上旬便放了寒假。

        不过寒假开始之前,年段还有一次例行的期末考试,为了减轻学生跟老师的负担,  只考语数两门,剩下的科目都以这次选考的成绩并入总分。

        于是温降凭借之前冠绝全校的401,  加上语数的233分,压了第二名整整三十六分,  也超出往年的一本线近四十分,不光稳上一本,  还能上省重点,  说是一职十年难得一遇的人才也不为过,  乐得校领导每天要把她挂在嘴上反复念叨。

        温降都参加考试了,迟越当然不能不参加,但他十月份没参加历史政治考试,连40分保底都没有,数学又还没学完,考试只能写出三分之一不到的题目,最后在一二班的九十多个人里惨淡垫底。

        以至于他拿到成绩单那天,  回家躺在沙发上幽怨地叹了好一会儿气,尤其在看到温降的全校第一和他的全校第86的时候,着实大受打击。

        虽然是好几年没读书了,  但他从来没拿过分数这么低的成绩单,  直到今天才对自己已经沦落成一个后进生这件事有了清晰的认知。

        直到温降带着洗好的草莓毫不客气地在他腿上拍了一下,打断他的悲春伤秋,迟越才老实从沙发上滑下来,  翻开政治书开始念经:“认识具有反复性、无限性、上升性,  追求真理是一个永无止境的过程,  要与时俱进,开拓创新,在认识中实践和发现真理……”

        “是在实践中认识和发展真理。”温降纠正道,顺手把草莓递给他。

        “在实践中认识和发现真理,在实践中检验和发展真理,”迟越重新读了一遍,把她的手推回去,叹气道,“唉,我就不吃了,还是留给年级第一吃吧。”

        他今天从学校回来后就一副颓废得不行的样子,温降不知道他又在唱哪出,只考了四门的人非要跟考了六门的人比,闻言便毫不客气地把草莓塞他嘴里,道:“吃你的吧,吃饱了再好好学。”

        迟越一时被堵得说不出话,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应声:“遵命,班长大人。”——

        就这样,两人的数学补习在寒假也没停下,迟越每天除了背书刷题就是学数学,新出的游戏也玩不了,肉眼可见地憔悴了许多。

        但温降的时间比他要多,便在外面报了个作文培训班,几节课上下来,总算知道应试作文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她之前写的那些东西按照高考的标准一看,最多也就是个三类文,还差得远。

        两人就这样发愤图强了整整一周,总算迎来难得的休息日,迟越一早复习完昨天背的历史就躺下了,只有温降依旧精力旺盛,在家里绕了一圈,又在院子里巡查了一周,最后回来问他:“我们过年要大扫除吗?”

        她今年寒假不打算回家,会留在这里和迟越一块儿过年。崔小雯在暑假之后便不再过问这件事,尤其在得知她的选考成绩之后,只叮嘱她好好读书,其余别的事情都不用管,不会再对她大吐苦水,最多告诉她耿子烨说想姐姐了。

        温降每次听到这样的话时,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会蹿上一股冷漠的恶感,想让她不要再说下去了。即便耿子烨只是个小孩子,生性并不恶劣,对她也不坏,只是个无辜的不能再无辜的小孩。

        可是没有哪条规定要求她必须要爱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更何况这个小孩,准确的说是这个小男孩,是崔小雯堕掉了两个女孩才等来的,只是为了笼络那个人的工具,她实在做不到去爱他。

        唯一能做的只是尽量不去讨厌,偶尔买点文具和儿童书寄过去,维持表面的体面而已。

        所以不论崔小雯怎样强调他们的“姐弟关系”,温降都从来没在电话里说过一句“那我过几天回去看看他”,最多只是在耿子烨接电话时告诉他“你要好好上课,乖乖听妈妈的话”。

        就这样,温降和他们已经有一个多学期没见面,却没有太多类似思念的情绪,只让她觉得轻松。

        至于迟越,已经很久没有跟人一起过年,在听到“大扫除”三个字时只觉得陌生,愣了愣才道:“你觉得要吗?要就请人来扫吧。”

        “院子里的泳池应该要再清一下,草地上也都是落叶,还有家里的一些死角、楼下的家庭影院和健身房,也都趁过年清理一下吧,”温降一下子就报出好多个条目,又补充,“不过事情太多,肯定不能麻烦李阿姨,我们得自己找家政公司。”

        “行,”迟越点头答应,“我还留着之前那一家的联系方式,让他们下午就来吗?”

        “嗯,下午就开始吧,还有一个星期就要除夕了,到时候不一定能请得到人,”温降的话音到这儿顿了顿,下意识放轻了语气,问他,“不过二楼……你觉得要请人上去打扫吗?”

        住进他家这么久以来,她从没看过迟越上楼,李阿姨来家里也不会上去,通往二楼的楼梯就像是贴上了隐形的封条,所有人都自觉遵守规则,不越雷池半步。

        但客厅是挑空设计,实际上和楼下是连通的,如果二楼走道积了很多灰的话,门一开风一吹就飘下来了,还是清理一下比较好。

        迟越显然没考虑过这件事,怔愣了片刻,才垂下眼帘,低声决定:“确实很久没整理了,既然要扫的话,就一起吧……不过我就不上去了,你看他们扫干净了就行。”

        温降看着他,最后点点头,弯起唇角道:“好,那就这么决定了。”

        她的话音放得轻松,仿佛在谈论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只是一次寻常的大扫除而已。

        迟越被她带动,也跟着扬了扬嘴角:“都扫干净的话……好像是有过年的感觉了。”

        ……

        家政公司是按面积计费的,别墅上下里外加起来五百多平,是个不小的单子。下午一点,温降听到门铃声过去应门时,迎面就看到整整十个笑容满面的阿姨,简直被这阵仗吓到,愣了几秒才慌忙把她们请进来。

        迟越当时只跟家政公司说人越多越好,这样能快点打扫完,但也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站起身在一旁手足无措地看着她们,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阿姨毕竟从小就跟他认识,算是半个亲人,但面前这些阿姨一个比一个眼生,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请她们去干活,总觉得很不好意思。

        好在家里还有温降,在这方面比他老练得多,先带阿姨们找到一楼可以打水的阳台和浴室,又介绍了家里需要重点打扫的地方,阿姨们便很有经验地商量好分工,各自提着清洁用具开始干活。

        迟越看着这一幕,抓抓头发,把家里的地暖打开,又去厨房搬了一打矿泉水放到茶几上,腼腆地示意她们:“阿姨,这是水,还有巧克力,都是给你们的。”

        其中一个阿姨闻言,抬起头看了一眼,旋即便笑眯眯道:“诶,好,兄妹俩怎么这么懂事呐。”

        那头温降刚从负一楼上来就听见这句“兄妹俩”,微微睁大眼睛,和客厅里的迟越对视了一眼,有些不可思议。

        随后就看迟越飞快摇摇头,解释:“不不不阿姨,我们不是兄妹。”

        “啊?不是兄妹啊……阿姨就是看你们俩长得像哝,都高鼻梁大眼睛,看着就水灵。”估计是恰逢年关,对方张口就是好听的话。

        迟越还是第一次听见他长得跟温降像这样的说法,耳根微烫,又转头看了她一眼。

        但就在脑海里“夫妻相”三个字快要成形时,家政阿姨又追问:“那你们俩是什么关系啊,过年了还待一块儿呢?”

        迟越正心虚,没来得及张口,就被这一问呛得咳嗽起来。

        好在有温降过来解围:“我们是同学,他家里人这几天都在外地,我借住在他家。”

        “哦,这样啊,”阿姨闻言也没怀疑,点点头又道,“那你们同学感情还挺好。”

        温降转头瞄了迟越一眼,微笑着附和了两声后,对他道:“那我先带阿姨上楼了?”

        “好。”迟越点点头。

        温降放下心来,临走前又想到什么,回过头来,带了些许期待地问:“对了,上楼之后,我可以参观一下你的房间吗?”

        她从认识迟越以来,他就一直睡在空旷的客厅,就像照进窗户的晨光一样苍白、短暂,没有厚度。

        但她仍然想了解和他有关的一切,想知道过去的他是什么样的,所以就这样问出来了。

        迟越微怔,眸光有一瞬间回避,好在很快变得柔和,重新看向她,点头应了声“好”。

        ……

        通往二楼的楼梯一共二十六阶,今天又是冬日里难得的晴天,采光很好,一上楼就能看见起居室摆放着的那架纯白色三角钢琴。

        只是造型优雅的顶盖蒙了一层灰,钢琴漆面在午后的光线中都有些许暗淡,一旁靠近栏杆的高几上有一只浅蓝色的玻璃花瓶,大概就是迟越之前告诉她的,常常会插放粉色郁金香的地方。

        钢琴另一侧是意式风格的拱形落地高窗,能让人想象阳光透过雪白的窗格后落上地面的影子。只是眼下,紧闭的玻璃外覆了一层雨后的水滴状灰尘,到处都显出一种雾蒙蒙的色彩,温降只好把二楼的灯都打开。

        主卧朝南,她在开门之前还做了一番心理建设,然而握上门把手转了半圈,才发现这里上了锁。

        轻抖了抖手心的灰,温降转头对身后的阿姨道:“这个房间就不用打扫了,把走廊和这几扇窗户擦干净就好。”

        对方应好,拎着水桶找到二楼的生活阳台,便响起“哗哗”的流水声。

        温降移开脚步,来到另一扇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推开房门。

        房间的门窗都紧闭着,空气中带着灰尘和淡淡的石墨味,开始时有些呛,但并不难闻,甚至让人觉得安心。

        房间里的家具很简单,色调也是统一的风格,除了床和衣柜,就是一张大大的写字桌,上面摆着曲面显示屏和水冷主机,墙上钉着好几层胡桃木搁板,还有一侧窄窄的立式陈列架。

        温降打开房间里的灯,到处都蒙着薄薄一层灰,但一看就知道是美术生的房间,浅灰色的墙面从木质踢脚线开始,层层叠叠贴满了素描静物和色彩静物,还做成了可以翻页的形式。对于温降这样的外行人而言,每一张素描凑近看去,线条都整齐细腻,已经是画得很好的作品了。

        而在这些画室习作之上,还挂着一副尺寸很大的油画,正对着他的床。星空背景上以仰视视角构造了白色的希腊神庙,在层层叠叠的圆形构图中刻画了众神集会的画面,虽然色彩和线条都还显得稚嫩和不准确,但这幅画应该是他那个时候最得意的作品,特意挂在每天醒来后一眼就看见的地方。

        温降盯着墙上的画看了良久,心口微微发酸,在唏嘘的同时,竟然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尤其在看到他过去拥有的如此丰富的色彩和表达欲,总觉得他应该值得更好的一切。

        直到视线从墙面的画上移开,她紧了紧嗓子,才提步走近那张长书桌,发现椅子上放着只书包,应该是他以前用的,就像电影里的日本小孩会背的那种四四方方的硬挺的牛皮书包,她很难想象以迟越现在的身高,背上它会是什么样。

        除此之外,桌面上整齐摆放着课本和文具,温降翻了一下,发现还是他初三那年用的语文教科书,上面的字迹和他现在的如出一辙,笔锋隽秀,工整而匀称,每一篇文言文的关键字上都整齐地做着批注。

        只是他偶尔也会在上课开小差,每隔十多页,就会在空白处留着黑白线条的插画,一只披着铁甲的电子犀牛,一艘驱逐舰,一双神奇女侠的眼睛,或是一个小丑头像,语文书是插画最多的课本,紧随其后的是英语书。

        他显然从那次意外发生之后就再也没回过这里,这个房间就像是他十四岁那年的博物馆,时间定格,一切都停留在原地。

        温降就这样一页页翻着泛旧的纸张,嘴角时不时被他惊人的想象力看得弯起,直到翻完他当时学过的教科书,才长叹一声,合上课本抬头看去。

        书桌上方的搁板整齐排列着游戏卡带,一整排蓝色的ps4,两排红色的ns,都按照开发商分门别类地收纳好,迟越从十几岁那个年纪开始就是个狂热的游戏玩家。

        至于一旁的陈列架,里面放的是他更宝贝的东西,最顶上是书法和绘画比赛的奖杯、英语演讲奖状,中间两层收藏了一整套《灌篮高手》,再往下则是厚厚的插画作品集,是世界顶级cg插画师craig  mullins、raphael  lacoste等人的作品,不少画面都在他玩过的游戏里出现过。

        他的兴趣、他的特长、他的偶像、他的珍藏……房间里所有的这一切合在一起,构成了完整的过去,和完整的迟越。

        而正是因为这一切都是如此完整和鲜明,仿佛这里仍然是2015年,仿佛住在这里的人并没有走远,只是临时出了一趟远门。就像是平行时空轨迹的不慎重叠,在微小的偏差中,出现了两个截然相反的人生。

        温降几乎迷失在这样美好的过去中,直到房间的门被敲响,阿姨拎着水桶进来,对她道:“小姑娘,我进来拖一下这个房间。”

        突兀的外来者闯入,打乱了她的思绪,温降一瞬间表现得有些慌乱,转头看了眼书桌,很快摇摇头道:“不用了,这里不脏,就这样放着吧。”

        “可是这……”对方对这个回答感到意外,看了眼灯下的木地面,再次尝试,“要不还是拖一下吧,我看地上都发灰了。”

        “不用了,这里没人住,就这样留着比较好。”温降谢绝,抱起书桌上那几本高高摞起的素描本,跟阿姨一同离开房间,反手带上房间的门。

        作者有话说:

        咱们迟小狗会成为他过去所梦想成为的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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