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瘸子
照常放学回家的傍晚，外头蒙着细雨，远山风景都带了薄纱。
沈白用两指，夹烟那般将口中衔着的棒棒糖拿下来，动作无比自然地扭头，对边上身着蓝白校服的少年弯唇一笑，眉眼弯弯，“小瘸子，我今天身体不怎么舒服，书包你帮我拿吧。”
沈白明朗笑着，边上学生从他们身旁路过，没人敢插话他们两个之间。
女孩脸小小的，鼻子小小的，眸子却很圆很大，鹿眼，笑着看人的时候水灵灵的，无害的小猫咪娇嗔那般。
许灿阳表情淡淡的，向沈白伸手。
沈白便乖巧一笑，用指间夹着的那根棒棒糖指指后面，弯成月牙的眼睛始终盯着许灿阳看，把面前人眸底浅浅的无奈都收入眼中，并乐此不疲着。
跟在沈白屁股后面帮忙拿书包的瘦瘦小小的那个男生，收到沈白的指示，几步绕到许灿阳那边，兴冲冲把自己手里沉甸甸的书包交了过去，还贴心嘱咐了一句：“有点重，小心。”
许灿阳点点头，没吭声，单手接过沈白的书包。
然后站在原地，把她的书包熟练背到了自己肩上，目送那个被自己成功“顶班”——松了口气可以先逃脱沈白魔爪兴奋离去的男生，眉目情绪一直很淡。
书包这个任务交接完，沈白又将棒棒糖叼入口中，尝着舌尖蔓延的草莓味伸了个懒腰，斜阳抻长了两人影子。
“哎呀呀，您要是下个星期转入重点班了，我一定会少很多乐子吧。”倚在边上的墙壁，姿态随意地等待自家司机来接自己的沈白，喟叹吸了口气，“而且您走之后，应该也没人和我这个倒数第一坐同桌，平日下课还教我这个倒数第一题目吧……”
说到后面，沈白有意拖长了尾音，视线往许灿阳那边瞟。
许灿阳背着自己的黑色书包，以及沈白/粉嫩嫩一看就是女孩子用的兔子背包，自始至终没多看沈白一眼，也不想搭腔，手插在衣兜，往远处瞥。
天际烈云大片烧着大片，广袤大地上的所有，也披上了暖暖的橙红余辉。
“怎么不理我？”沈白咬着糖看许灿阳，用舌头将嘴里的糖抵到了腮帮，说话带着黏糊的口腔音，蹙了眉心，“喂？”
清楚沈白脾性的许灿阳，无声舒了口气，侧身而站，陪她一起靠在这处安静的墙边，嗓音低沉，滚了滚喉结，足够边上在耐心界限的沈白听清：“理。”
沈白斜目看去，许灿阳的眉目如画，黑发如墨，长刘海盖过了少年的眉梢，波澜不惊的表情深邃忧伤，自成小说剧画面。
她咬着糖，凝视面前人沐浴在阳光的身影，被甜味渲染的舌根突然有点发酸。
路过他们这处的学生们虽然不敢上来和他们搭话，甚至不想路过他们那边，出校门的时候不约而同避开了他们那处，但仔细看，还是有不少朝他们这处小心投来目光的人。
沈白没什么耐心，一口咬碎了嘴里的糖，站回原位置，从许灿阳那里转开视线，余角漫不经心装着几个围在一起小声议论的男女生。
不远处抱团的几个学生，眼瞧他们学校名副其实的臭脾气“千金大小姐”朝他们瞄，赶紧闭了嘴，拔腿就向远离逃离。
沈白心情莫名烦躁，站直身子，吐了棒棒糖棍子，想往那边走。
“车来了。”许灿阳打断沈白的思路，声线沉稳。
沈白回头，发觉身旁人也从自己刚才看的几个学生们的方向收回眼，刚刚启唇阻止她的话，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
沈白拧眉朝他看去，又扭头朝刚才议论她和许灿阳的几个人的方向看去，却发现这会儿哪还有那几个人的身影。
这么看来，小瘸子应该就是故意的。
“丁叔叔今天家里有事，”许灿阳边往沈家专车停着的地方去，边给沈白解释，“所以会来的晚一点。”
“有事，所以就让我傻子一样等在这里浪费时间吗。”沈白冷哼，不喜欢许灿阳暗里干涉自己的事情。
就像一年前，她开开心心的生日会上，突然被爸妈告知家里来了一个“哥哥”。
回索到那些，沈白的眸光冷淡，快步往前去，超过了面前脚步缓缓，左右腿落地力度不一的许灿阳。
路过许灿阳那边，沈白绷紧了肩膀肌肉，用力从许灿阳身边撞过去，撞的人趔趄一下，伸手稳了稳肩上沉重的沈白背包。
比许灿阳先上了车，坐在车内居高临下朝外看的沈白勾唇，很是满意像看表演一样，端详许灿阳这个小瘸子是如何一瘸一拐朝自己这边走来的。
她戴上墨镜，笑容明朗，语气轻快，端起车上准备的冰咖啡抿一口，手中的搅拌棒跟指挥棒似，在空中划出轻快的弧线，闭了闭眼沉醉自己无声指导的音乐会。
沈白陶醉地睁开眸子，看见许灿阳别开了脑袋，脸庞不知是被斜阳照得，还是羞赧的，眼神往地上瞥，走来的几步狼狈冷漠，平整宽阔的肩膀支撑着松垮的蓝白校服。
静静看，仿若带了伤感色彩的默剧。
“怎么了？”沈白在车上，透过大开的车门，像是不知道自己刚才怎样戳着许灿阳的痛处嘲讽了对方，笑起来好看的像个小天使，口中却更用力说着恶魔的台词，“灿阳哥哥是因为我的书包太重了，所以才走不快吗？怎么看起来……走得有点吃力呢？”
司机大叔平日和许灿阳这个懂事礼貌的孩子十分交好，听到沈白这么说，捏紧了方向盘，通过后视镜拧眉看了看这个沈家的独苗大小姐，想帮许灿阳说两句，但又没什么资格和身份，牙关紧紧咬着。
许灿阳眉梢耷着，仰起些脑袋，学着沈白的模样，淡淡扬了扬一边唇角，“没有，书包不重。”
“那是因为什么呢，”沈白知道许灿阳就是这种倔强的性子，喜欢和自己对着干，也就更给了自己往许灿阳伤口撒盐的机会，“既然书包不重，那灿阳哥哥为什么会走不快啊？”
她笑着，搅拌杯中的咖啡，“灿阳哥哥难道不知道吗，浪费别人的时间可不是一个听话的好孩子啊。”
许灿阳听着，还是费了一些时间，才上车坐下，声线低低的，熟练戴上了耳机，“抱歉。”
沈白睥睨离自己两个位子的人，哼笑着打开窗户，透气。
闷得慌。
到家，沈白直冲下车，迈着小碎步进了家门，一路欢快的跑动着唤：“妈，您今天在家呀！”
沈母刚从厨房出来，和家里请的家政阿姨学了一盘新菜，端到餐桌上摆好。
听见玄关处闯进来的女儿软糯声音，她脱下手里的隔热手套，转身张开了怀抱，熟练又温婉地笑：“你又是从哪里，这么快听来的消息啊？”
沈白兴冲冲地跑进妈妈怀里，撒娇着抱了抱沈母，也仰面对着沈母笑，眼底星火似海：“那当然是……”
顿了一下，沈白又后退，脱离沈母温暖舒适的怀抱，环胸噘了噘嘴，娇嗔抱怨：“还能是什么？当然是因为妈妈您都大半个月没回家了，我以为您以后也一直不回来了，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偶然听家政阿姨打电话听到的呗。”
沈母好笑：“既然是偶然听到的，那怎么能保证我今天一定会在家呢？”
沈白顺着沈母的话想了想，一下子蹙了眉，不高兴：“妈，您就不能别假设那些了，您今天不是在家吗。”
沈母知道沈白只是太想自己了，和蔼笑着揉揉沈白脑袋瓜，指尖点了点面前人白皙小巧的鼻尖：“好了好了，不说那些了。”
话落，她又转头对玄关那头，刚换好鞋子进来的许灿阳招呼，话语温温柔柔，也像在跟自己的亲生孩子掌上明珠说话：“阳阳也回来啦，快来，帮阿姨尝尝这道新菜好不好吃。”
一瞬间，沈白拧起了眉梢，扭头去看后方的许灿阳，眼底的厌恶忘了掩盖，就那么完全暴露出来。
许灿阳拖拉着脚上的拖鞋，背着两个背包，唇瓣嗫嚅，视线在对自己满满怨恨的沈白，和对自己充满了慈爱的沈母之间徘徊，犹豫不决。
最终还是边走过来，边将书包礼貌弯了弯腰作感谢，交给了旁处随时等待的女仆小姐，肢体动作不怎么自在。
走到近处了，沈白后知后觉回神，眨了眨眼，仰面抬高了下颌，表情快又精准的转换，笑容可掬，是在沈母面前真挚的乖巧，人设把握精确到了每个细节，“是啊灿阳哥哥，你就过来帮妈妈尝尝吧。”
转身先帮沈母，从背后餐桌拿了筷子递向许灿阳的沈白，也偏头对沈母笑：“妈妈您先去忙吧，这里有我就好了，我会好好照顾灿阳哥哥的。”
怕沈母推脱，白简还笑意盈盈地补充，礼貌懂事，善解人意：“而且这里这么多道菜，若是您在这里盯着灿阳哥哥吃，灿阳哥哥肯定会为了顾及您的感受，吃的不怎么惬意吧。”
话落，沈白看向准备接筷子的许灿阳，指尖警告般趁机擦了一下对方的小拇指，动作快速清浅。
许灿阳和只触电的蜗牛一样，马上缩回了自己试探的触角，微微低下了脑袋，安静附和：“是。”
沈母恍然大悟，拍手一笑，欣慰两个原本不怎么对付的孩子，如今关系竟然这么要好了，上前拍了拍许灿阳肩膀：“那好，阳阳就和小白坐在这里，好好尝一尝这些新菜品，阿姨就继续去忙了。”
沈白点头比许灿阳快，从许灿阳那里抢走沈母的注意力：“我们知道了妈妈，您就快去忙吧，这里有我就好了。”
沈母没觉出什么异样，点点头扬唇，宠溺捏了捏沈白肉嘟嘟的面颊：“好好好，妈妈知道了。”
沈母心满意足地离开，一步三回头，舍不得这两个宝贝孩子，分离一段时间后再见面的今天，将两人仔细看了又看。
沈白扬唇着，和沈母挥手打着最后的招呼，看见沈母重新进了厨房，观察不到她和许灿阳这里了，才转身重新面对许灿阳。
沈母一走，餐桌这处顿时变得安静。
沈白哼笑一声，恬静的笑容消散，多了刻意展露的嘲讽。
沈白冷着脸，周身气势很足，给人感觉冷冷的，不好接近和相处。
她将筷子扔在了桌上，随意抽了旁处的餐巾纸，仔仔细细擦干净刚才碰过许灿阳小拇指的手，笑得轻蔑，意有所指：“一个外人，还真把自己当成这家的一份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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