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七岁
办完了一系列手续和证明，孙蕾疲惫不堪地回到家中，谭钱青倒是浑身有劲儿，抱着孩子不撒手，眉梢带着抑制不住的喜色。
“这孩子长得可真漂亮。”谭钱青笑着赞道。
随即又看向孙蕾：“蕾蕾，你说这孩子长得像不像我？”
“像个屁，鬼知道是不是你的种，谁知道是不是她在外面跟别的男人勾搭生下来的野种，最后让你当冤大头。”孙蕾翻了个白眼，撇下谭钱青，然后从沙发上起身上了楼。
孙蕾到底是不喜欢这个孩子，能带回家还是看在谭钱青的面子上，要她负当妈的责，想都别想。
其实孙蕾说的也不全是气话，这孩子长得确实和谭钱青不像，但这孩子也确实很漂亮，大大的眼睛小小的鼻，雪白的皮肤红红的嘴，倒是像极了白欣，尤其是鼻尖一颗淡淡的红色小点，应该是颗痣，白欣也有，这么一看，这小孩跟白欣活脱脱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孩子又乖，也不怎么哭，一哄就睡，谭钱青越看越喜欢。
将孩子哄睡后，谭钱青蹑手蹑脚地上了楼，来到他和孙蕾的房间，从背后将她环抱住，头覆在她的侧颈上，“讨厌死了。”孙蕾娇声推拒，却又暗暗将他往回拉，这一系列举动在旁人看来颇为油腻，但孙蕾偏偏就吃这套。
好一番折腾后，孙蕾一脸幸福地枕在谭钱青的手臂上，谭钱青看孙蕾现在心情好，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蕾蕾，孩子的名字……”
孙蕾一听这话直接头一抬离开谭钱青的手臂，将脑袋闷在被子里，谭钱青伸手将她拢回来。
“孩子毕竟以后要一起生活的，你就忍忍吧，你来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取名字这么大的事你真让我来？”孙蕾抬眼勾了勾嘴角。
“嗯，“谭”姓好，取名字都好听。”
孙蕾想了不到三秒，挑了挑眉：“四月一日出生的，那就叫四月呗，谭四月，挺好的。”
谭钱青嘴角抽了抽，小心翼翼问道：“四月……会不会有点太随便了？”
孙蕾伸手掐了他一把：“是你说让我取的，取了你又嫌随便。”
谭钱青急忙认错：“没有没有，我的错我的错，别生气了啊，四月好，四月好听，以后他就叫谭四月。”
“说起随便，我还真不如你，领证当天就随便给我整个儿子过来，轮起随便来，在你面前我真是自愧不如。”
“孙蕾！你又来，提了你心里好过是吧？”谭钱青有些生气，提高了嗓门。
“你叫什么啊！你都敢做这事还怕人说？提了我心里也不好过，不提我……反正有这个孩子在，我就不好过！”
“不好过那就睡觉！”谭钱青干脆不听，倒在床上紧闭双眼，孙蕾踢了他一脚，也一倒，被子抢过来大半，两人隔着好一段距离，就那么睡了一晚。
往后的日子里，孙蕾不喜欢谭四月，不肯管他，谭钱青也忙，没空理他，因此家里不得不请个婴儿保姆，这保姆一干就是一年。
第二年，孙蕾生了个女儿，可把夫妻二人高兴坏了，孙蕾调养了好久，为了照顾女儿，毅然决然地辞掉了工作，也辞去了保姆，给谭四月来了个强制断奶。
女儿长得很像谭钱青，很得夫妻二人疼爱，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婉秋”，为了取这个名字孙蕾煞费苦心，翻了各类诗词名句才扣出来这个名儿。
谭四月和谭婉秋只隔一岁，待遇千差万别。
谭四月除了三餐几乎没吃过什么其他的零食，而谭婉秋的房间里零食糕点堆成山，漫画杂志铺成川，与谭四月狭小房间里的孤零零的一张床对比鲜明。
孙蕾打小就给谭四月灌输“你不是我生的，你是小三的野种”的思想，一言不合就对他动手打骂，在这并不快乐的童年里，谭四月不记得自己上一次笑是什么时候了，至少在这个家他露出的笑脸屈指可数，这也使原本对他有些疼爱的父亲开始厌恶他。
他在很小的时候就模模糊糊地知道了“妈妈”不爱自己，甚至是讨厌自己，他努力让自己听话懂事，可“妈妈”仍旧讨厌自己，也不让自己叫他“妈妈”。
谭四月七岁那年，有一天谭钱青不在家。
“诶，我说了多少遍了，你可别叫我妈，我不是你妈，你妈早死了，我只是婉秋一个人的妈。”
“可是……是爸爸让我那么叫您的，您不喜欢的话，那……我该叫您什么？”
“啧，就叫姨呗，不过，你最好少在我面前晃悠，看着你我就来气。”
“好。”谭四月乖乖点头。
“给婉秋冲杯热牛奶来。”
“好，蕾姨。”
谭四月听孙蕾的叫她姨叫了大概一个月左右，直到有一天，谭钱青回家后听到谭四月叫孙蕾叫姨差点没把他打个半死。
谭四月因为和他生母长的很像，又不哭又不闹，听话乖巧，早些年谭钱青倒也还疼他，但孙蕾一直在他耳边叨叨谭四月的坏话，他也信以为真，加上谭四月长大后模样越来越不像白欣，性格也怪，不爱说话，谭钱青每次看到他一副冷脸就气不打一出来，对他非打即骂。
“蕾蕾照顾了你那么多年，你居然还管她叫姨？你个白眼狼，白养你那么多年了，还不给你妈妈跪下道歉！”
谭四月看了看孙蕾趾高气扬的样子，也不作解释，点了点头，含着眼泪跪下：“妈妈对不起。”
孙蕾听到那声“妈妈”又是一皱眉，看都不看他一眼，走上了楼，谭钱青瞥了他一眼，随后也跟着上楼，留下谭四月一个人跪在原地。
他的眼眶酸胀，揉了揉鼻子站起身来，回到自己的房间，轻轻地关上门，然后开始换衣服准备睡觉，全程除了衣物摩擦再无其他声音。
换完衣服后他呆呆地坐在床沿上，望着虚无的一点出神。
月色溶溶，柔和的光洒在地板上，干净温柔，也是此刻唯一陪在谭四月身边的东西。
夜，静得人想哭。
他起身从抽屉里拿了一张照片，用袖子擦了擦，看了半晌，搁在一旁，用手捂住脸，薄薄的肩膀不停地颤动着，指缝间隐隐泄出抽噎声，他急忙躲进被窝里，然后将头闷在被子里悄悄拭泪，咬着自己的手臂，不敢出声，泪水如断线的珍珠一样淌过脸颊，沾湿了整张脸，缓了好一阵子，谭四月松开口，又是一个血红的牙印，再往上看，他白皙的小臂上全是各种触目惊心的血痂牙印。
这些年他哭过无数次，但他却从没哭出过声，他怕爸爸妈妈发现他是个爱哭的孩子，然后不要他了，他怕，他真的好怕……
他颤抖着手，抚摸这张相片，相片里是一个笑得很美的女人，鼻尖有一颗和谭四月一样的小痣，那个女人是谭四月的生母——白欣。
这张照片是孙蕾给他的，当时孙蕾嫌他叫她“妈”，直接甩了他一耳光，捏着他的下巴，把照片直直怼在他面前。
“这个贱人才是你妈！”
在其他孩子甜腻腻喊“爸爸妈妈”的时候，谭四月就知道了他的妈妈死了，而他现在的爸爸妈妈也并不爱他，他们只爱妹妹。
“妈妈，我今天又惹蕾姨生气了，爸爸也打了我，我又做错事了。”谭四月带着浓重的哭腔喃喃道。
“妈妈，上次蕾姨说你是小三，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但我猜肯定不是好话，我就说了句“妈妈才不是小三”，然后我又被蕾姨打了，我又惹蕾姨生气了……”
“妈妈你怎么那么漂亮啊……”
“妈妈你怎么不理我啊……”
“妈妈你为什么要丢下我……”
“妈妈我好想你……”
“妈妈……”
谭四月声音越来越小，困意来袭，他紧抱着照片沉沉睡去。
第二天。
谭四月醒来时觉得浑身上下松软无力，很是难受，艰难地睁开眼，他觉得很冷，将被子裹紧，过会儿全身热的又像是着了火，他艰难地坐起身，换好衣服，甩了甩脑袋，想把自己晃清醒，然而还是意识昏沉，他又扇了自己两耳光，视线才恢复清明。
颤抖着手打开房门，谭钱青将报纸搁在一旁，喝了口茶，不满地皱着眉头：“今天怎么起这么晚？也不知道谁把你惯成这样！”
谭四月眯着眼睛，视线早已模糊，他哑着嗓子说道：“对不起，爸爸，下次不会了。”
谭钱青不答，再次拿起报纸。
“谭四月！你站这干嘛呢！”谭婉秋有意捉弄他，不等谭四月反应，伸手推了他一把，“你还敢不理我？”
这一推力气虽然不大，但谭四月还是被推得摔倒在地，全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谭四月细弱的手臂颤抖着，却还是撑不起来身体，又“咚”地一倒，谭婉秋看的哈哈直乐，用脚踢了踢他。
“你怎么那么没用啊，站都站不起来，还是个男子汉吗，哈哈哈哈哈哈哈……”
谭钱青的屁股微微离开沙发，有些担心，听见谭婉秋那么说觉得有道理，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妹妹说得没错，别丢人现眼了，站都站不起来，亏你还是我儿子，还不快站起来？！”
谭四月用力撑起上半身，跪趴着勉强站起身来，扶着墙壁，双腿打颤，谭钱青“啧”了一声，嫌他碍眼，便不再看他。
“谭四月！来把垃圾倒了！”孙蕾在厨房里扯着嗓子嚷嚷道。
“来了。”谭四月鼻尖上，额头上布满了汗珠，刚换的衣服也湿了一大片，撑着墙壁，缓缓走向厨房。
一步，两步，三步……
“咚！”
又是重重一摔。
“谭四月你怎么回事？让你帮我个小忙你不乐意就算了，装什么装啊！”孙蕾抱着手臂，低头盯着谭四月直挺挺地倒在那。
“哟呵，装得还挺像，快给我起来！”孙蕾蹲下身来揪住谭四月的衣领将他提起，看见谭四月的脸后孙蕾吓了一大跳，赶忙松手。
“咚！”
又是一摔。
“怎么回事？”谭钱青觉得有些不对劲，来到厨房这边。
孙蕾吓得说不出话，指了指谭四月的脸，谭钱青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也是吓得一惊。
谭四月的脸色毫无血色，惨白的近乎透明，嘴唇发青，额上青筋暴起，看起来像是在忍受莫大的痛苦。
“四月！四月你怎么了？”谭钱青走上前将他瘦小的身体抱起，晃了晃他。
无人应答。
谭钱青有些慌了，摸了摸他的额头，烫的手一缩。
“怎么烧的这么厉害！”
孙蕾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啧，这孩子也真是的，发烧也不说，钱青，这可不能怪我和婉秋啊，他要不说，谁能看得出来他不舒服——”
“行了！都烧成这样了赶紧送医院吧。”谭钱青打断道。
“要去你去，我和婉秋可不去，婉秋过几天要上小学了，哪能去医院，多晦气！”
谭钱青正欲再说什么，但还是选择闭口，看了眼谭四月，走到他身旁将他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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