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这样就好。）”
当太阳浮出地平线时，荀彧便已拟好拜会曹操的书信。
荀彧悉心整装，不论在何时何地，都要维持最完美的状态。
“……您真早起。”
阿义原本担忧打扰到荀彧休息，但他听到房内有窸窣声，推定荀彧已起身。
阿义手端热粥，正好供荀彧果腹。
“你平常都是这个时辰起身吗？”
荀彧微笑示意，感谢阿义一早送上餐点。
“老大很早起，我也跟着早起，正好给您送来餐点。”
阿义将热粥放在桌几上，使荀彧得以大快朵颐。
“（准备这份佳肴，也需费上半个时辰，郭嘉是有多早起呢？）”
荀彧观察阿义的气色，阿义气色红润，是真的习惯早起。
“老大总是把热粥放成冷粥，明明热粥就比较好吃。”
热粥冒出袅袅白烟，配合一旁的小菜，让人食指大动，阿义不禁对郭嘉不珍惜他的心意叹了息。
“我食热粥。”
荀彧执起筷子，品尝热粥的滋味。
“晚些我为您带条好走的路，那边回客栈近，也方便去东郡。”
阿义对荀彧的实际支持颇为兴奋，伸出了友善之手。
“不必过问郭隐士吗？”
荀彧望着阿义，他要理清整个组织的关系。
“是老大叫我来的，他现在去摘花，您找不到他的。”
阿义摇了头。
“……摘花？”
继房内的画作，荀彧再度感到微妙的滋味。
“对啊，摘花。”
阿义以为荀彧没听懂，贴心重说了一次。
“（那天他告诉我郭嘉会裁缝炊饭，我也不惊讶了。）”
贤士留心学问，关怀时局，并与诸友切磋，是荀彧所认知的价值观，然而郭嘉的兴趣与闺女几无差异，他难免感到微妙。
“请您准备一下，我晚些再来。”
阿义见荀彧专注与他对话，迟迟无法食粥，主动离开，还给荀彧早膳时光。
荀彧品着热粥，脑内模拟拜见曹操的情状。
经由阿义的带路，荀彧回到了客栈。
“新鲜野菜送到！”
“喔，终于来了。”
阿义一路挑着野菜担，走到客栈才放下重担，与客栈老板与小二热烈交谈，好交情显而易见。
唐蓉坐在不远处织着布，倾听众人的对话。
“蓉儿。”
荀彧走到唐蓉的身旁，向她报平安。
“文若大人，您回来了。”
唐蓉清除线头，将衣服放置于桌上后，对荀彧微笑示意。
唐蓉轻盈收拾桌面，不久小二送上茶水，滋润荀彧的双唇。
“（她似乎很高兴。）”
在亲族聚会时，唐蓉总是守在后方毕恭毕敬，很难看到她如此优闲的一刻。
看到唐蓉发自内心的笑容，荀彧也为她高兴。
“主簿大人，之前的事情抱歉了，我只是照老大的惯例行事，没有任何恶意。”
小二为荀彧倒茶，满脸歉意道出事实的真相。
“阿续，别装了，你哪次不是笑倒在地上？”
一听到名为阿续的小二提出的忏悔，阿义立刻出言吐槽。
“这次不一样，我可是很紧张的。”
阿续摇了大头，不断以眼神表达他的歉意。
“（所以小二也是郭嘉的部属？）”
荀彧多少猜到郭嘉与这间客栈渊源不浅，但他没想到郭嘉派遣小弟进入客栈，直接主导消息动态。
“主簿大人，真的非常抱歉，请您大人有大量。”
客栈老板也加入道歉行列，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
唐蓉虽是微笑，但她的眉宇有些下垂，似乎也知道些什么。
“（……我的表情是很严肃吗？）”
荀彧不禁想拿出铜镜，照照自己现在的表情。
探寻郭嘉是辛苦，但荀彧收获良多，不解为何而怒。
“可以告诉我郭隐士的惯例为何吗？”
荀彧好奇郭嘉的“待客之道”，并解决众人无谓致歉的场面，主动抛出了话题。
“可以可以。”
阿续点头如捣蒜，再为荀彧倒满了茶。
“上山的路线有两条，一条是从客栈后门，另一条就是之前指给您看的。”
阿续的开场白等于白说，因为荀彧两条都走过了。
“老大交待了，赫赫有名的访客就要指向难的，一般的就从后门就好了。以主簿大人有‘王佐才也’的名声，当然得归入难的……”
阿续尴尬笑了，他希望道出事实时，不会看到荀彧的白眼。
“被郭隐士认同，没什么不好的。”
荀彧眼底的海洋散发着光彩，如果他被指引从后门上山，才是最大的屈辱。
“那条山路不好走，连我们都不走，成功从那登山的没几位，您算是特别了。”
阿续动着手指，似乎在计算成功者，但动来动去就那几根手指，让人看不懂他的用意。
“而且，您还发现了隐道，那可是老大从小探险才知道的密径呢。”
阿义双眼发亮，非常崇拜荀彧。
“……从小探险？”
荀彧听到关键字，眼睛眯了起来。
从阿义的话语中，荀彧得知郭嘉的生活圈就在这附近。
“你真的很多嘴耶，老大的名声越来越差都是你害的。”
阿续叹了一口大气，因为阿义什么都做不好，才会留在庐舍内打杂。
“平常拜访郭隐士的还有哪些人呢？”
唐蓉加入话题，她想知道除了荀彧以外，还有多少优秀的人物。
“最常听到的是老头……想想他最近应该会来。”
阿义抬起头，努力回想，脑内浮出了一道人影。
“老头……被他听到你就死定了。”
阿续再度叹气，对阿义能活到现在感到咋舌。
“（……他应该是不识字，郭嘉又没说名字，只能将就听了。）”
荀彧不可能从“老头”二字听出玄机，只能就阿义的状况推想。
“啊，有什么办法，老大就说他是老头，我哪知道他的本名啊。”
阿义也是满腹委屈，他又不能私下请教对方的名讳，当然将就喊了。
“那你怎么形容主簿大人？”
阿续看向荀彧，突然担忧阿义为荀彧取了糟糕的绰号。
“（我好像知道了……）”
阿义是随郭嘉称呼而称呼，只要从郭嘉的言词中，就能探些讯息。
“美人。”
阿义洋洋得意，完全没有意会问题何在。
“这……”
唐蓉看向荀彧，不知如何解释这种感觉。
“……也是啦。”
阿续与客栈老板互看一眼，也不知如何描述。
一名大男人被称为美人很违和，但以荀彧精致高贵的容貌绝对称得上美人。
“老大说美人就是脸长得好看，我看也不错。”
阿义的知识都来自郭嘉，丝毫没有意会拿“美人”称呼男人有多微妙。
“（我该结束这个话题了。）”
荀彧有感再任阿义这样下去，以后他在颍川的名称就是“美人”了。
“蓉儿，该出发了。”
荀彧指示唐蓉准备行囊，他们该启程了。
“……是。”
唐蓉点了头，便转身回房。
“我帮您们取行囊。”
阿续殷切地为荀彧夫妇服务，顺道脱离尴尬的话题。
“……我也该去招呼客人了。”
客栈老板见阿续逃离，也赶紧以工作为由脱离话题。
“人美心美……不是美人是什么？”
呆立于当地的阿义，不解众人为何否定他的论述。
“呵呵。”
唐蓉骑着马，突然笑出了声音。
“……怎么了吗？”
荀彧靠近唐蓉的身边，带着疑惑询问她。
“我在客栈听说了很多事情，觉得很新奇，相当有趣。”
唐蓉将笑容转为微笑，维持端庄贤淑的形象。
“包括我落难吗？”
荀彧带着微笑，开了自己的玩笑，希望化解严肃不好接近的印象。
“这……”
唐蓉不曾听过荀彧说过这种话，眉头皱得颇深，正在思索如何回应才不会伤到荀彧的尊严。
“（……以后我得注意神情了。）”
荀彧受家风熏陶，言行举止不违礼节，虽说重礼不表示严肃，但荀彧端正的容颜仅是面无表情即生严肃，难免让人顾虑再三。
荀彧希望给人如春风拂过的舒适，而非秋风萧瑟肃杀的气息。
“你就当我是说个玩笑话吧。”
荀彧主动解释，想听到唐蓉的想法。
“……蓉儿相信文若大人遇到何事都能迎刃而解，并不担心您的安危。”
唐蓉双颊微红，她得突破矜持，才能说出这等大胆的话语。
“……谢谢。”
荀彧的眼睛微睁，随即恢复正常，感谢唐蓉的心意。
“郭隐士的下属都很亲切，不知郭隐士本人如何呢？”
唐蓉仅从郭嘉的部属口中听闻郭嘉，对郭嘉不免好奇。
“（他就像风捉摸难测，也似老鹰盘旋于天，但真的要说的话……）”
荀彧想起与郭嘉的互动，寻找最适合郭嘉的描述。
“他像是头豹，蜷伏于山林静窥时局。”
郭嘉慵懒的魅力唯有猫儿可比拟，但他的行事作风绝非寻常野猫，荀彧觉得“豹”是最适合他的描述。
“……豹？”
唐蓉发出疑惑声，欲问荀彧的解释。
“豹善于伪装、隐藏，追踪猎物，也如君子豹变，其文蔚也。”
郭嘉性格外显，看似好懂，实则复杂，如同豹的特性，但荀彧不以豺狼虎豹的负面观评价他，而是以豹的美丽花纹期许之。
“君子豹变，其文蔚也……文若大人对郭隐士的期许很深呢。”
豹的美丽花纹绝非朝夕可成，郭嘉年纪尚轻，发展性多元，使唐蓉得知荀彧对郭嘉的高评价。
“现在的他不够成熟，还有得磨练。”
荀彧突然想起郭嘉的正妻理论，摇了头。
荀彧认同郭嘉的才干，但他以干练官僚的角度来看，郭嘉不受常理规范的性格与作风，难以在现实中发展。
“蓉儿认为郭隐士一定很羡慕文若大人。”
唐蓉看向前方，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为何这么说？”
荀彧望着唐蓉，不解她的推论何来。
“肃肃兔罝，缴之丁丁。赳赳武夫，公侯干城。肃肃兔罝，施于中逵。赳赳武夫，公侯好仇。肃肃兔罝，施于中林。赳赳武夫，公侯腹心。”
唐蓉也效仿荀彧引经据典，吟出《诗经》周南的〈兔罝〉篇。
“文若大人将到东郡投靠曹将军，成为曹将军的腹心，对于只能‘有兔爰爰，雉离于罗。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逢此百罹。尚寐无吪’的郭隐士而言，应该会很羡慕吧。”
唐蓉再度以兔为题，取《诗经》王风的〈兔爰〉篇，说明郭嘉对混乱时局除了消极隐居外，没有改善的办法，不如荀彧大胆冒险，扭转时局的雄心壮志。
“（郭嘉只是看起来单纯而已。）”
荀彧与郭嘉实际对谈后，已经否定了这种可能。
“（君子豹变，其文蔚也……我是愿他朝正道发展。）”
郭嘉不受世俗拘束的性格，发展不当就会走向流宕或是愤世，不论何者都会伤害他的天赋。
“（他的正妻理论乍听诡异，解读起来倒有几分道理，但他以小妾自居，也就是他有取媚主君的意思，这不是好想法。）”
荀彧理解缺乏身份地位支持的郭嘉不可能如他一般，但他就是不愿郭嘉走上那条道路。
“（……现在的我无法保证未来，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荀彧担忧郭嘉的发展，但他抛下一切，投靠素无交情的曹操，何尝不令人忧虑？
“希望东郡的生活一帆风顺。”
唐蓉久久未得荀彧的回应，明白荀彧不认同她的想法，但她不气馁，转换话题，祈祷荀彧到东郡一展长才。
“……是啊。”
荀彧应了声，将注意力凝聚于仕官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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