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郭图在几天后回到了邺城。
袁绍随即召开会议，邀请几名核心幕僚，商讨足以影响未来的大势。
郭嘉没有入内的资格，只在事后得知结果──
“袁绍决定不迎汉帝。”
颍川谋士团因应此事开会，主要是询问郭图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也与袁将军说过迎汉帝，但袁将军说不要，当然要尊重了。”
郭图打了大呵欠，连日出使与密集会议，即使是身强体健的他也吃不消。
“……为何不迎？！”
荀谌难得发出大音量，不明白事态为何会朝向如此发展。
“袁将军没说，我也不知道，不然你去问。”
郭图摊了手，以守密为名，规避荀谌的追问。
“……友若，罢了，不迎也……”
辛评同样感到错愕，但他以安抚荀谌为先。
“公则，你怎么跟我说你遇到的是钟元常！”
荀谌没有因辛评的安抚而平静，反而变得更加激动。
“这……我也是遇到……才知……”
郭图遮了嘴，面露不妙。
“你不知道四兄与他交好吗！现在袁将军拒绝，他便会向陛下提议曹将军了！”
荀谌双眉直竖，眼里满是愤怒，似乎预料得到结局。
“（……也许是双管齐下。）”
郭嘉如观戏人，不介入剧情，只在戏外叹了气。
“这……应该没什么关系吧？陛下那边不过带着几名文官，还被人追杀，到时候还要……”
郭图试着解释，但越解释越托出他真正的想法。
“曹操不成气候，就算迎了陛下，也不用担心吧。”
辛评卡在中间，虽是偏向郭图，但话中也显得犹豫。
“为何不干脆顺了……”
荀谌只是保持最后的修养，不愿拍桌，但彻底展现眼底的悲痛。
迎不迎汉帝或许不会影响袁绍的声势，但荀谌恐惧的是荀彧有足以改变大局的能力。
“我只想问，不迎之后，有何后续处置吗？”
郭嘉知道荀谌想说的话，但他选择不让荀谌说出来。
郭图从头到尾，就是要让沮授的计划失败，压抑沮授的发言权，与荀谌重视大局的想法殊异。
郭嘉不愿荀谌因此事与郭图冲突。
“袁将军要讨境内的贼党，之后还要与公孙瓒一决胜负，忙得很！”
郭图用鼻孔出气，轻蔑回答了郭嘉。
“……是吗。”
意外的，郭嘉态度非常平静。
“不然呢？”
面对如此沉稳的郭嘉，郭图反倒不习惯了。
郭嘉轻佻的说话态度一向惹人生气，但当他卸下了伪装，便有温和智者该有的风范。
这是郭嘉真正的性格，但他鲜少在外人面前展现。
“哈哈哈！”
突然，郭嘉发出了大笑。
“……他怎么了？”
辛评好不容易稍稍安抚了荀谌，却又发现新的疯子。
“你、你笑什么！”
郭图睁大眼睛，对郭嘉失常的反应感到无措。
“原来如此……原来袁将军当务之急是讨小贼啊！”
郭嘉笑着袁绍，笑着在场所有的人──
包括他自己。
“你不是也提议不要迎的……”
郭图说得小声，显得心虚。
郭图正是以郭嘉的想法为蓝图，想到不迎的可能，但他没有勇气直接与沮授打对台，只能在出使时使些小手段，促使袁绍不迎汉帝。
“是啊……都算我的错吧。”
郭嘉轻笑一声，坦然将一切的罪责归咎于己。
“……喂！”
辛评喊住郭图，暗示郭图不要刺激郭嘉。
“……”
荀谌眼睛睁大，不再说话，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夫智者审于良主，故百举百全而功名可立也。袁将军徒欲效周公之下士，而未知用人之机。多端寡要，好谋无决，欲与共济天下大难，定霸王之业，难矣！”
郭嘉打开手掌，看着自己的手心，道出了自我期望。
乱世，使英雄得以展现自我。
乱世，使身份平凡的人物也得以展翅高飞。
没有人欲生逢于乱世，但既已生逢，除了面对亦能如何？
郭嘉失去家族的守护，除了智谋外，没有任何值得夸耀的才能。
郭嘉仅能以智谋选择适任的主君，完成不世之功业。
郭嘉盯着郭图，同时也望着辛评，甚至想要望着更多不在场的同僚。
袁绍任贤无方，又优柔寡断，终究不是成霸王的料。
“你说这些话，被袁将军听到，小心……”
郭图还想再说一句，但被辛评拉住了。
“没关系，我收拾行李就会离开了。”
郭嘉悠悠一句，便准备转身。
郭嘉对袁绍彻底失望，失望到几欲离去。
袁绍看不上郭嘉的身份地位，也许根本记不得他曾有名为“郭嘉”的幕僚。
“……你也要离开了吗？”
荀谌语气消沉，对郭嘉的离去是惋惜而非意外。
“是。”
郭嘉点点头，毫无犹豫回答了荀谌。
“……”
荀谌低下头，不再出言。
“不见。”
郭嘉试图以俏皮的态度结尾，但他的心情很沉闷，且忧伤的荀谌令他不舍，决定以平淡不负感情的语气结尾。
郭嘉头也不回，宣告坚定的心志。
“我又错过一个人了。”
荀谌低下头，语气尽显无奈。
“……”
郭图与辛评不说话，只是给予无奈的眼神。
郭嘉收拾行李，与阿续各牵一匹马，走在返乡的路上。
两人走了数天，沿路经过几个市集，走马看花了几回。
离开市集后只有一望无际的平原，寒风从各处袭击，让人招架不住。
“……有必要吹寒风走路吗？”
阿续不禁叹气，有感郭嘉的任性又上了一个层级。
“喔呀？怕冷吗？”
郭嘉嘲笑阿续，但他得不断吹气取暖，才能制止发抖的身子。
“……”
阿续再度叹气，决定不回呛。
“虽说河北富庶，但除了邺城附近，其他城镇的规模都很普通呢。”
郭嘉远望宽广无垠的远方，对避难者的天堂有了另一种解读。
“全部的资源都投入邺城，这也难免。”
阿续从囊中取出水壶，饮了一口水。
“所以，一旦失去邺城，河北就会瓦解了？”
郭嘉望向阿续，咨询其想法。
“没那么简单。”
阿续收起水壶，转过身，对邺城方向挥手比成扇形的姿势。
“邺城附近都是农田，足以支撑其生计；西边的上党、晋阳易守难攻，敌人难以从此进攻邺城；邺城邻近的甘陵、中山、南皮等城的农商亦颇发达，能随时补充；北方的辽东生产大量的良马与骁将，战力充沛；河岸附近则是宽广的平原，有助集兵与运输，比起中原强盛多了。”
阿续以当地人的经验，告诉郭嘉河北强盛的秘密。
“喔呀，果然没那么简单呢。”
郭嘉双手环抱头后，闭起一只眼睛，如孩童有诡计不能得逞的顽皮感。
“……你是想去投靠曹将军吗？”
阿续见郭嘉有意取河北，不禁猜测郭嘉的想法。
“我本来想出兵攻取邺城，看来是不可能的。”
郭嘉摊手，一派轻松的表情，看得出他没有这个意思。
“所以要去林城？”
阿续不被郭嘉的戏语牵动，继续先前的问题。
“当然是要回、家、囉～”
郭嘉摇晃食指，直接否决阿续的提议。
“也好。”
阿续不坚持，因为他也想回去。
“刷──”
突然，两人听到鸟类猛然振翅的声音。
那道振翅之声又急又烈，有伤及双翅的可能，可知鸟儿受到极大的惊吓。
鸟儿可能惊觉狩猎者的到来，或视大骚动为危机，但都是不祥的预兆。
“（……有马蹄声。）”
郭嘉竖起耳朵，敏锐听到马儿奔驰声。
“……”
阿续等待郭嘉的指示，面色凝重，随时警备。
“看来要骑马返乡……了。”
郭嘉骑上马，认定来者不善。
“……是追兵吗？”
阿续也上了马，询问情况。
“人数不多，但若要解决我们是绰绰有余了。”
郭嘉从马蹄声推测来人约五至六人，在敌我未明的状况，他得谨慎。
“……不如从河内回阳翟，阿圃他们在那边行商，可以掩护行踪。”
阿续提出建议，供郭嘉参酌。
“你到河内就先留下，他们的目标应该是我。”
郭嘉同意阿续的建议，并提出修正。
“是。”
阿续点了头，遵循郭嘉的指示。
“驾！”
郭嘉与阿续策马狂奔，想要摆脱来人的追击，但迟迟无法有效拉开距离。
“他们究竟是派了什么杀手来啊？”
郭嘉不禁抱怨。
郭嘉自认对马术颇有心得，但来人也颇熟练，让郭嘉不得不将其视作杀手。
“可能是你太多嘴了。”
阿续不忘吐槽，但态度紧绷，看得出是以玩笑消除紧张感。
“我说的都是事实，心眼也未免太小了。”
郭嘉回击阿续，并不断加快马儿的速度，也见他对杀手的警戒。
郭嘉善计略，阿续善经商，但他们都不善武艺，若是遇到杀人不眨眼的杀手，连话都不用说就升天了。
“河内究竟到了没！”
郭嘉亟欲看到河内的城墙，将以人群为掩护，伺机逃脱。
“快了。”
继续计算路程，推估不到半个时辰便能进入河内。
“以后我要请护卫了。”
郭嘉摇着头，发现组织最大的问题。
“我们是商团……”
阿续皱着眉。虽说有钱可以征求护卫，但寻常的护卫不仅武功平庸，存心也难说，反而更易使郭嘉陷入危境。
“我会从河内转洛阳，再回阳翟，我有事情想确认。”
郭嘉收起玩笑话，告知后续的打算。
“洛阳附近很危险，还是直接回阳城吧。”
阿续以郭嘉的生命为第一考量，否决郭嘉的想法。
“我要打听陛下的事情。”
郭嘉亦知洛阳遭小军阀把持，附近又多贼寇，不是旅人长居之处。
“……那就听老大的。”
阿续对汉帝的兴趣不高，但他尊重郭嘉。
“放心吧，我很快就回去了。”
郭嘉看到河内的城墙后，对阿续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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