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养了一周多，伤口差不多痊愈。
尹见素开始继续练跆拳道，还是之前那家道馆。
屋子很宽敞，总体布局没有太大变化。
进门处放着两个立式拳击沙袋，一黑一红。地上铺着五颜六色的泡沫地垫，看起来要新一点，应该是换过。
跆拳道文化尚礼，进门左边那面墙上贴着三排“礼义廉耻，克己复礼，百折不屈”的黑色行楷大字。剩余的两面墙则安着宽大的落地镜和压腿杠。
尹见素把包放到寄存柜中，见教练和之前的是同一人，朝人问了声好就去更衣间换道服。
人生何处不相逢。
刚从更衣室换完衣服出来，她就撞见一张熟悉的脸。
对面的男生弯了弯嘴角，朝她打招呼：“好巧。”
虽然看起来在笑，眼睛里却没有笑意，就差明明白白把“虚伪”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尹见素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也回了句：“好巧。”
男生打量一圈面前的人，问她：“之前的伤好了吗？”
尹见素点了点头，几秒后才发问：“你怎么在这里？”
“练练跆拳道，增强身体素质。”顾慕尘答得坦然。
她瞧了瞧对方腰上的黑带，再看了眼自己的绿带，脸上隐隐发疼。
前半节课是体能训练。
尹见素虽然一直都有坚持锻炼的好习惯，但强度完全比不上道馆里的。没多久就累得满头大汗，平日里苍白的脸也难得染上了血色。
她的体质弱于常人，体育成绩也不忍直视。
除了八百米能勉勉强强排出倒数前五，其他各项体育活动，但凡是要打分的，尹同学都稳居班上倒数前三，和文化课成绩恰好成反比。
她试过长期坚持慢跑，体能并未加强。
后来在陈安生练跆拳道的启发下也报了个班，改善效果依旧不明显。
好学的见素同学甚至专门研究过一段时间的人体构造，却还是没能得出有效的解决办法。
只能徒劳将此归结于基因问题。
但聊胜于无，多锻炼总比不锻炼好。
于是她仍旧出现在了道馆里。
压一字马时，尹见素卡在一个略显尴尬的高度，在人群中格外突出。
教练看见，直皱眉头，走过来。
一边帮人往下按，一边不忘吐槽：“尹见素是吧？怎么过了两年韧带还是怎么差？”
令老师印象深刻的学生大体上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优等生，另一类是差等生。
在学校，尹见素属于前者。在道馆，她属于后者。
尹同学可能是孙教练职业生涯中最能激发挫败感的一号人物了。
恍惚间，女生仿佛听到自己韧带断裂的声音——哦，不对，是来自顾慕尘的轻笑。
这一次男生眼里的笑意终于真切了，却并不怎么顺眼。
隐隐约约和某张熟悉的笑脸重叠起来。
将近半年前，也即梧城初中体考前半个月，初三年级的学生放学后照例在操场加练体能。
彼时尚未入夏，但温度已然攀升。
体育老师在树荫下悠哉游哉地摇着蒲扇，跟面前做着鸭子步的小孩儿们指了指外面，悠悠露出一个和顾慕尘此刻表情重叠度达到99的笑容。
宽慰他们说：“大家放心练，不要怕，学校大门口对面那个公共厕所里有残疾人专用坑位。”
往事不堪回首，尹见素闭上双眼。
后半节是专业内容训练。
孙教练把顾同学叫上去作示范。
讲解完动作，总结说：“大家像顾慕尘这样就行了。他虽然前几周才来，但是看得出基础很扎实。”
前几周？
尹见素蹙眉，望向顾慕尘。
刚好对方也看着她，还冲她缓缓眨了眨眼。
像刻意拉长的电影慢镜头，主人公借此展示无边美色，用以俘获屏幕前少女们的一片芳心。
如果尹见素有心的话，大抵也会被少年的美色蛊惑到。
可惜，尹见素没有。
她只觉得这事不对。
还没来得及仔细思考，旁边组队练习的人已经抬了腿，示意她拿好板子，准备练习踢腿。
两个小时的训练结束后，尹见素靠在墙上休息。头发和衣服都已湿透，马尾也乱了，几缕发丝贴在额头上。
对比之下，顾慕尘显得异常悠闲。
先慢条斯理戴上腕表，再疏懒一坐。一腿屈放在垫子上，另一条屈膝立起。手搭在膝盖上，撑着脸，无甚表情看着旁边的人。
等尹见素气喘匀，男生起身，递去一张湿巾纸，好整以暇看着她：“去吃饭吗？”
女生接过湿巾，看到对方腕上那块镂雕的机械表。
以浩瀚星河作底，大小各异的齿轮精妙排列其上。就像布拉格那座颇负盛名的天文钟，浓缩在一块表盘里。
集宇宙之美与机械之美于一体，颇具艺术性，显然价值不菲。
此时此刻，拨针指向六点二十，正是饭点。
她点了点头。
换下道服后，两人相互看了几眼——他们的外套都是纯黑的，除logo外无多余文字和图案，唯一的区别只有版型不同。
尹见素鲜见地怔了片刻，顾慕尘却没什么表情。
他们在道馆外随意找了家装潢不错的小馆，各要了碗米线，都点的清汤。不过一个大份，一个小份。
尹见素离筷筒更近。取了一次性筷子，掰开，交叠摩擦，剔了小刺之后才给对面的人递过去。
顾慕尘略微惊讶于她现在的细心，半秒后才想起说谢谢。
两人都有食不言的好习惯，一顿晚饭在沉默中微妙结束。
吃完后，顾慕尘慢条斯理擦了擦嘴。
抬头，看见另外那个没剩食物的碗，又看了眼女生瘦削的身板，眉梢轻压，神色不明。
尹见素知道自己长得不错。
不管是在街上，还是在学校里，都常有陌生人向她投来超过一秒的目光。
然而，顾慕尘此刻的眼神和那些人的明显不一样。
具体的尹见素暂时品不出来，只好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根据基础心理学知识，微笑是最好的社交礼仪。
不过——对面的男生为什么突然露出一副被雷劈过的表情？
折合下来，她跟顾慕尘正面接触的时间总共有五个小时。
其中四个半小时里，男生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剩下的半个小时里，男生会带上一点比她还假的笑。
现在，顾慕尘的脸上依旧没有明显波澜。
但尹见素可以肯定，她的的确确从那双眼睛里读出了震惊。
尹见素无法理解对方诡异的惊诧究竟从何而来，但她还是客客气气地和人道了声别。
第二天早上，尹见素雷打不动六点半起床的作息险些中断。
才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就清晰地感受到全身堆满的无氧呼吸代谢产物。每牵扯一下肌肉，都酸得厉害。
做课间操时，陈安生漫不经心往前一扫，发现女生略变形的动作。
他往前蹿了几步，拍了拍尹见素并排男生的肩膀：“哥们，往后退个位子呗。”
对方一脸狐疑，退了两步，引发连锁反应。后面整个队列向后移动。
台上的老师很快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往下面走过来。
陈安生歪着脑袋瞅了瞅尹见素：“你去学机器人舞了？”
女生早已习惯他的嘴皮功夫，头也没偏，回他：“我周末去练跆拳道了。”
“怎么最近开始全民健身了？顾慕尘前两周也问我道馆的事。”
刚好是尹见素跟人说自己练跆拳道的那周。
她皱了皱眉，刚打算开口问陈安生几句话，就见他被走下来的老师以“课间操随意换位置”为由，教育了一通，罚到后面去做俯卧撑了。
男生依旧没个正形，笑嘻嘻地应声好，优哉游哉往队伍后头的空地走去。
后面班级传来几名女孩的低声惊叹。
顺着声音往后瞥去，就看见陈安生一口气做了几十个标准俯卧撑。
人与人之间的体质差异实在太大，尹见素揉了揉眉心。
好在，尹见素的右手在月考前恢复了。
不过，清考场时，陈安生还是好心代劳，帮人把教室里的东西挪到指定地点。
他一手抱着尹见素的书，一手拖着黑色滑轮收纳箱。刚进走廊没几步，就碰到个搬完第一波东西回班的同学。
尹见素的东西很好认，班里黑白灰纯色的物品，十个里面有九个都得是她的。纯黑的收纳箱更是就这么一个，大家几乎都认得。
于是对方瞅着他手里的东西，连连啧声，一个劲儿挤眉弄眼，但又不说句人话。看得人火大。
陈安生抬了抬脚，朝对方虚踹一下，薄唇轻启，吐出一个字正腔圆的“滚”字。又下意识转回身去看教室里的尹见素。
女生并没有注意到走廊里的吵闹，垂着头看还没搬出去的教材。背脊挺直，面色柔和安静。
他收回视线，笑着摇了摇头。转过身时，脸上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懒漫模样。
第一次月考按照姓名首字母缩写安排考场，相互认识的同学三三两两用方言聊着天。
尹见素所在的考场仅有一名同班同学，班长王霖。
男生看见她，热情打招呼，随即开始打探敌情：“你准备得怎么样呀？”
她略加思索，给了个中规中矩的答复：“还好。”
王霖又皱了皱眉，满面愁容：“一直听说一中平时的考试题很难，不知道会难成什么样子。”
“第一次月考，应该不会太打击我们的信心吧。”尹见素体贴地安慰对方。
没多久铃声就响了，两个监考老师踏进考场。王霖坐回自己的位置。
教室里一时间变得格外安静。甚至能清晰听见前面女生略重的呼吸声，后面男生无意识拨弄笔盖的声音。以及右后方位置上，颇有节奏的叹气声和轻砸桌子的声音。
第一门考的是数学，尹见素扫了眼卷子，答案很快成形。
接下来的问题是——把哪些答案誊到答题纸上？
按照今年六月份的高考情况，省内总分690以上的理科生共6人，一中占了5名。
眼前数学卷子的难度系数大约是高考题的三分之二。
但参考价值并不大。一中的学生本来就更喜欢做难题。
何况，这一届的竞赛班还没单独分出去。低难度系数对于夏令营那些成员而言是不小的优势——不过他们很可能偏科。
不确定因素过多，第一次月考先把总分控制在690吧。
尹见素只空了最后一小问。
学校老师改卷子的效率很高，两天就出了成绩。还特意在通告栏里贴了张红榜，是年级前五十名的同学。
分数和预估的相同，排名却比想象中高。
看着自己的名字挂在榜首，尹见素心道自个儿又高估了其他人的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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