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七）
我真的不想惹他生气，可是我却控制不住我的感情。大抵是酒精的作用，我只觉心中无限疲倦和苦涩，再也没有求而不得的愤怒和抱怨。于是我听了他的话，乖乖去洗澡了，等我洗完澡出来偌大的客厅早就空空荡荡，哥哥已经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
我站在黑暗之中，只觉一阵萧条寂寞袭来，我仿佛顷刻间被逼长大许多。人世间我再无别的亲人，而我却因了自己对哥哥的复杂感情将事情搞成这般处境。如果赤砂蝎不是我的哥哥，本没必要纵容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无理取闹和无度索求。
我没再去打扰他，回到自己的房间睡觉了。
我想今日的温存亲密很快就会烟消云散，我甚至做好了我俩的关系回到冰点的准备。其实这样也好，太长时间以来，我都置身于友好的环境之中，任性得不为他人考虑，我需要一段时间思考，学习和成长。
如我所想，哥哥愈发忙碌起来，而因了升学关系，学校也开始有了一些补课，我便顺其自然，努力地过好稍微有点孤独却平静的日子。
我发觉我想念哥哥的频率正在逐渐降低，这兴许是我不断给予自己心理建设的缘故。所谓期待越高，失望越大，我太了解自己的亲哥哥赤砂蝎了，我再是依赖他爱恋他，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那个答案。
今天晚上补课的时候我正在写作业，埋首的时候有一封书信被扔到了我的桌面，我没有多想便直接展开，入目却是含蓄的表白，但没有署名。被人表白的经历有过太多次，我懒得去猜这是谁写的，只是将其收进我的书包里，准备放学后再扔掉。
放学时天空下起了瓢泼大雨，大家预料不及，都没有带伞。反正出去也是淋雨，我索性呆在教室想要等雨势小一些后再回家。这当然只是我的理由之一，而另一个理由是，我的同学们哪怕没有带伞都会有父母来接，我没有，我不想早早出去看见那种温馨场景。
可惜天公似是觉得我的人生还不够落魄糟糕，趁着我失落的劲儿把雨豆子使劲又撒了几把，我在教室等人走光后又呆了二十分钟，实在忍无可忍，便将书包举到头顶冲了出去。
此刻已是晚上九点，我远望前方门卫室那一盏明亮的灯光，在黑漆漆的无人校园里奔跑着，校门口那些等待的家长们也已尽数散去，周遭安静得只有雨点溅落的声音。
然而随着我到校门口的距离越来越近，有个削瘦高挑的身影却越来越清晰。校门外已只有他一个人，他撑着一把伞在雨中静默站立着，和昏暗迷离的夜色溶于一体。我震惊于他的出现，步子也慢了下来。
“哥、哥哥……”我有些迟疑地唤他。
精致的脸上本没有什么表情，看见我后稍有松动。
“樱，过来。”哥哥说话，语调不像往常那般冷淡平稳，反而有些柔和喑哑。
我承认我是惊喜和感动的，但也竭力克制住了，对于哥哥这样突如其来的温柔，我现在产生了不真实感般的瑟缩。
“怎么不给我发消息？”我躲进他的伞里，有些困惑地询问。
“……没电了。”他似乎是想抬手帮我整理一下濡湿凌乱的发丝，行至一半又停了下来，因为我自己迅速整理好了。
他的回答令我意想不到，生生听出了点窘迫局促的意思，哥哥今天倒是有点可爱……
他打着伞和我一路并肩走着，走了几分钟后我发现他并没有开车到学校。
“哥哥没有开车吗？”话音刚落，我一下闻到身边传来的酒气，于是瞬间就反应过来。再从哥哥有些微红的面颊来看，我推测他喝了不少。上一次喝酒他可以随性而为，我想这次是赴了一个不得不喝的局。我心目中的天神赤砂蝎，其实并非万能。他也会有伏低做小的时候，虽然我想象不出来，但我知道一定有，只是大部分时间，我看不见。
我顿时感到一阵心疼。
雨实在有些大，我们连车都打不到，所幸这个时间还有一班巴士，我们便走到了车站等候。我穿的是裙装制服，薄薄的短袖短裙难以抵御雨夜的寒冷，我稍微抚了一下手臂，哥哥看见后脱了自己的西装外套搭在我身上。
我抓紧身上的外套，嗅着衣服上传来的淡淡清香和微醺酒气，感觉自己也有些晕晕乎乎的。我侧头看着身旁的哥哥，此刻他只穿了一件打了领结的白衬衫，双手插兜，目光淡淡地平视前方，睫毛纤长，侧颜完美，惊艳到令人屏息。褪去了平素里高高在上的冷漠总裁形象，现在的他完全就是一副男大学生的模样。
奇怪，不知道这是不是女孩子的天性，明明就是这样温馨又美好的时刻，我心中原本蛰伏的那种嫉妒搞事心理又不可遏制地冒了出来，于是我便酸溜溜地开口问：
“哥哥，如果你的女秘书也怕冷，你会把你的外套给她披上吗？”话出口我就有点后悔，我总会把原本好端端的事情搞砸。我明知道哥哥会生气，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他的底线。
但哥哥看了我一眼就转过头去，十分干脆而平淡地回应我：“不会。”
我微微诧异，没想到他正视我的问句，还回答得这么直接笃定。有些高兴，于是我抿抿唇，忍不住再度询问：“为什么？”
这次他没有看我，眸色淡淡，脸上没有表情，平静地开口：“你是我妹妹。”
这个回答其实是我意料中的，但他这下说起我却有种恍然大悟般的感受。我明白了，因为我是他的妹妹，所以我能享受到一些独一无二的偏爱，哪怕更多的是严厉的教育，那也只是我春野樱所能看见的他的一面，作为哥哥的那一面。这是谁也斩不断的血缘羁绊，因为我们是相依的至亲，现今，更是彼此唯一的至亲。就算，就算以后他有了喜欢的人，我是他妹妹，他是我哥哥这件事，也绝不会改变。
从这一刻开始我不再排斥我们的兄妹关系，我喜欢的人只是恰好是我的哥哥而已。正因为这层关系，我才能理所应当地站在我喜欢的人身边。我想我又明白哥哥了为什么总是强调我们的关系，爱情或许会有流逝的可能，而亲情从出生到死去，永远相随。
哥哥肯定不知道我脑子里正在进行一场宏大的哲学思辨，因为他插着兜渐渐倚靠在了旁边的站牌。他闭着眼睛蹙着眉头，看起来晕得有些难受，但仍开口对我说话。
“樱，等会儿自己搭车回家。”
“那你呢？”
“回公司……处理一些事情。”
我没想到他酒局后仍有工作要忙，一时间倒为自己满脑子的儿女情长感到有些惭愧。哥哥其实根本没时间和闹脾气的我计较，也不会因为惩罚我而刻意避免和我见面。下着这么大的雨，他喝醉酒也不忘来接我，他其实并不讨厌我……但他可能也并非像喜欢女人那样喜欢我。
他是我哥哥，他做哥哥……做得很好。
“我不要……我要和你一起回公司。”大抵是思念情绪以及暧昧氛围作祟，我再一次忤逆了哥哥，但这一次我更聪明地将自己的话术变得更富于技巧性。“哥哥，太晚了我一个人回家害怕，我绝对不打扰你，我就在你的沙发上休息，好不好？”到最后我的话音已像小动物般软软地哀求起来。
哥哥听后沉默着没说话，我也不敢做声。大约过了十秒钟后，哥哥睫毛微垂，眼睛半敛，模模糊糊地回应了我一个“嗯”字。
深夜十点，公司空无一人，哥哥到了办公室便重重倒进座椅，手搭在前额吐息沉重。
“哥哥，你很难受吗？”我有些踌躇不安。十六年来，说是兄妹，其实照顾彼此的机会甚少，我几乎没有见过哥哥这么辛苦的模样。
“没事。”他仍闭着眼睛，“樱，里面有浴室和卧室，洗完澡自己休息。”
我这才知道原来哥哥办公室这么大，怪不得他能同意我和他一起来公司，原来是根本就没想过让我睡在沙发。
身上实在有些黏腻，我担心地看了看哥哥，犹豫了一下，最终打算先洗完澡再说。我洗完澡出来时哥哥坐直了身子已经在办公了，柔和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给他镀上一层暖色，让他整个人都散发出觉默的温情。认真工作的男人散发出的魅力是致命的，何况这个人还是赤砂蝎。
“哥哥，我洗完了。”我用毛巾擦着自己的头发。
哥哥将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抬眸看我。他在我身上停留了好阵子，我被他静静打量的视线看得有点脸红。我攥紧了手里的毛巾，糯糯道：“我没有找到衣服，只找到了你的衬衫……”
哥哥收回视线，继续工作，漫不经心地回应我：“柜子里有新的浴衣。”
可能哥哥并没有想太多，但我闻言只觉他是不想让我穿他的贴身衣服，心中便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觉得有些难受。我没有说话，默默地坐了下来。一时间办公室只有哥哥敲击键盘的声音，安静得落针可闻。
我擦完头发后靠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玩手机，玩着玩着就有些心猿意马起来。这是我和哥哥难得的独处，并且还是这样安宁又静谧的时光。我从包里拿出空白的试卷，假意做了起来。
“还有作业吗？”哥哥暼了我一眼问道。
“嗯……”我支起头晃着笔杆，说了谎话。其实作业早就做完了，这些不过是老师并没有布置的练习题。
“哥哥，我不会做。”我看着他，神情无辜而纯稚。
哥哥只看着自己的屏幕忙碌着，说了一声“过来”。
我内心稍有雀跃，抓起我的试卷就走到了哥哥面前。然而还没等我将试卷放到他面前，有一封信突然从叠起来的试卷中掉落。我内心一惊，刚想俯身，哥哥已经先我一步从地上捡了起来。
哥哥淡定地看了看我，接着不待我作何反应便将信纸展开。我僵硬得手足无措，脸颊上渐渐漫上热度。他看完了信上的内容，没有什么表示，只是将信纸照原状叠好还给了我。
“作业呢？”他将电脑合上，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白色的打印纸。
我将试卷给他，觉得他过于平淡冷静的模样让我有些受伤。我以为他今天喝多了酒来接我温柔可贵，没想到他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清醒的哥哥。
隐约的怨忿又生了出来，他拿着铅笔解题讲解时，我打断道：“哥哥，我可以谈恋爱吗？”
哥哥笔尖一顿，看着我眯了眯眼睛。平素他做这个表情时眼瞳中毫无温度，神色冰冷得有些吓人。但因为今日他酒意未消，脸庞尚存点红晕，就多了那么点似是而非的意味。
“我说了，你还小……”嗓音是哥哥惯有的微磁低哑。
“要学业优先是吗？”我略讥讽地重复曾经他说过的话。“那么哥哥，我上大学以后谈恋爱，总可以了吧？”我其实并不想要和别人谈恋爱，我只是单纯地想知道他的反应。
我为我总在面对哥哥时，产生这种小女孩心思感到烦躁，但说真的，只要他用他的清冷的眸子看我一眼，或是他的气息环绕在我的身边，我的所有理智就能通通溃散。
哥哥很久都没有说话，我以为他不会回复我时，他冷冷地回道：“可以。”
我的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
哥哥将打印纸推到我的面前，关键的两个方程式已用漂亮的字迹写得清清楚楚。我咬着下唇看着纸，脑海里却混乱得像一团浆糊，完全没有在思考。
所谓的，千方百计地试探，差不多适可而止了吧。我和那种无理取闹的小女生有什么区别，太多次的莫名问句，只会徒增他的厌烦而已。做他的妹妹究竟有什么不好……
正在我胡思乱想之际，身边的人却站了起来。只觉哥哥的温度悄无声息地环绕在身后，我却还没有反应过来。下一秒，我被掐着下巴抵到了桌面，上面的文件因突然的动作被撞得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哥哥！”我被迫仰起头，惊讶地看着哥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他的脸色冰冷到骇人，我脑子里瞬间就冒出了之前的经历。
——
后续wb：星落浮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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