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要还早上简栖的那个吻
从义河路开出来，不到2公里，宋履合的车驶入龙泽公园，人就渐渐少了。
与西大附小门口的沸腾烟火气截然相反，这里安静空旷，是半个住宅区，以独栋别墅为主，整条路的围栏边上种着蔷薇，每年五月蔷薇满架，很浪漫，像日式文艺电影里的场景。
少有人知道这附近开着一家私人牙科诊所，因为招牌实在太不明显了，从外面看，诊所更像是一间内敛的咖啡店——洗手间里放祖马龙香薰、无意闯入后看过menu会立马尬笑离开的那种。
但更少有人知道，这里看起来像个钱包屠宰场，实际收费要比方圆5公里内的所有同行都至少低一成，回头客很多。
听起来老板很像个慈善家，其实要宋履合来说，他觉得老板庄贤更像是个搞装修的，极热衷于往所里搬些有的没的，还喜欢在新潮前沿和复古格调之间反复横跳，所里所有设备会在第一时间换新，同时前台偶尔也会出现一只画着爱丽丝梦游仙境的孤品陶瓷盘子。
庄贤向宋履合显摆那只好看盘子时，宋履合第无数次感觉这人头顶翠绿翠绿的，啊，芬芳的韭菜气息，同时再斟酌一下自己出钱入股的考虑是不是欠妥。
庄贤是个毫不意外的富二代没错，可富二代父母往往对财务管理有着更精细的操控欲，只能接受儿子一定限度内的挥霍。
两年前，在庄贤银行卡冻结的那一刻，所里所有员工乌托邦式的神仙工作迎来了低沉的丧钟，庄贤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连遣散金明细都整理差不多了，宋履合忽然敲门走进来，像个满载复活大礼包的神使，注入充裕资金，靠人脉找来一位相当靠谱的商管大佬统筹所有日常经营，甚至临走前还轻描淡写告诉他，这幢小楼也被买下来了。
“租金象征性给点就行。”神使宋想想又改口，“不然这样，你托伯母酒庄每年送二十瓶葡萄酒来我家。”
为此庄贤曾惊恐地询问过宋履合是不是对自己有意思，宋履合不假思索唾一声，然后在左心口比了个很土的动作，意思是我这里上锁了勿扰。
庄贤百思不得其解：“那你到底图什么？”
宋履合则是朴实无华了一把，“我喜欢当牙医，你知道，本人性格内向，轻微社恐，做不了任何太和人打交道的工作，而且我很喜欢听洁牙机的声音，特别治愈你不觉得吗？修牙补牙的过程也挺治愈的。”
本身父母都是高精尖人才，创造和研发是那夫妻俩的主旋律，他青春期的叛逆延续至今，很抗拒沿着父母已经走过的轨迹再复刻一遍，因此走向了全然不同的道路。
“你这话说的，”庄贤都快笑出声，“患者就不是人？”
“多数时刻我眼里只有他们的牙床，我这么认真的医生不多了。”
这是实话，但也有例外，就是两年多前的简栖，也是和其他所有患者一样仰躺在综合治疗椅上，被暖光照着皮肤，张着嘴，他却留意到对方柔软透红的嘴唇，看起来很好亲。
甚至简栖起身吐完水，下意识用伸出舌头舔舐唇瓣上残留水渍的动作，也让他联想到一些不太能播的画面。
见色起意没什么可羞耻的。
庄贤的狐疑并没有全然打消，“那去别的地方也能继续做牙医啊？”
“我很懒的。”
“懒得变动？”
“懒得多跑。”宋履合纠正他，整个身体靠在旋转椅里，放松地晃两下，“从这里去接我老婆下班很方便。”
那会儿简栖智齿发炎，要先消炎，再拔牙，来来回回跑了好几次，混了个脸熟，宋履合暗戳戳套了话，得知了简栖正在提前备考西大附小的教师编，恰好就在附近。
这不是命中注定是什么。
一瞬间庄贤很想打人。
“但其实我还是想问最后一个问题。”
宋履合条件反射，无缝接话，“抱歉，我只爱我老婆。”
“……你是崽种吧？”
庄贤头疼地揉揉太阳穴，顿了片刻，“所以你到底是哪里来的那么多钱？你爸妈薪水很高吗？”
宋履合望着他，懒洋洋的，好半晌，才纡尊降贵赏他两个字。
“遗产。”
那是庄贤印象中少见的，宋履合脸上流露出一丝可称得上“低落”的神情。
停好车，刚走到办公室门口的宋履合还没来得及放下东西，就被对面许医生抓包，许医生朝他招手，目光和善，“小宋，来，帮我个忙。”
他于是跟着先去了对面，门推开，地上躺着一个巨大的快递箱子。
“老板买的，我上周随口说了一句上午上班老觉得没精神，他转头就买了台咖啡机说让我放在办公室，你说这……我也不会弄啊。”
许医生叫许焕良，快四十岁，平时没多少讲究，让他整咖啡机确实有点为难人。
宋履合顺手帮他安装好，还把使用说明里最有用的那一页折了个角递给许医生，完事后从庄贤办公室里蹭了点咖啡豆过来，现场演示了一遍如何操作。
咖啡机嗡嗡嗡启动，咔哒咔哒地磨起了豆子，很快办公室里就弥漫着一股浓郁醇厚的咖啡香气。
许医生觉得新鲜，朝他道谢：“我就说这种东西你们小年轻肯定擅长，喜欢喝咖啡吗？以后想喝就过来。”
宋履合摇头说不太喜欢，经不住许医生一再追问，想了想回答说：“我可能更喜欢喝豆浆一点。”
“噢，豆浆好，健康，你去和老板说一声，让他给你配一台豆浆机。”
“不用。”宋履合按了两下免洗消毒凝胶，一边揉手一边笑笑，“我都是早上在家里喝了再出门。”
许医生作为已婚人士明显比庄贤要懂得多，立马明了，刚要张口却想起今早那通电话，眼神沉了些，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最后拍拍宋履合的背：“没事小宋，你们还年轻，过两年没准就有办法治了，不用着急这个。”
事情要从一个月前说起。
当时简栖在学校忽然犯恶心，他们婚后就再没有避过孕，猜想可能是，就去做了个检查，但不巧赶上学校迎接检查，忙得脚不沾地，检测报告是宋履合抽空去取的，却被告知简栖可能存在生育障碍，最好是复查一下。
宋履合面对医生怔了许久，半晌才问：“可我们婚检结果都是正常的。”
“婚检只能确认你们双方身体、遗传病之类，不特地去查的话，很难查出来。”
医生显然是对宋履合的反应产生了误解，翻着报告，略带同情地瞥去一眼。
结婚刚不到三个月，就发现伴侣不孕，这对婚姻的打击是很大的。
“总之，尽快复查吧。”
宋履合冷静下来后先是隐瞒了这件事，然后伪造了一份假的检测报告，简栖看到结果并没有怀上后，只是感到了些许的遗憾，没有怀疑真伪。
他转头托许医生找这方面专家了解了下情况，反复求证后，希望越发渺茫。
许医生又叹口气。
“如果你们很想要的话，实在不行，以后领养一个孩子也是一样的。”
宋履合端着一杯咖啡静静抿着，没有说话。
他不在乎自己有没有后代，也没有什么一定要传递基因的执念，他只是难过，脑子里不停回想着方才许医生的那句“过两年没准就有办法治了”。
多耳熟。
爷爷确诊肝癌的时候，医生也是这样宽慰他的，尽管只是出于好心。
他从小由爷爷带大，总觉得爷爷精神矍铄，一定能长命百岁。
爷爷也觉得，当时他已经快八十岁，即使治愈的可能性极低，但还是竭力配合所有治疗，想陪孙子再久一点。
无论是那时还是现在，爷爷想要活下来的心愿，简栖想要一个孩子的心愿，他都没办法做到。
像是一种宿命的轮回。
因此难过。
傍晚下班时突然开始下雨。
春雨细润，连声音都没有，像一层水雾似的蔓延上来。
因为月考学生们走得早，小摊小贩们也不见了踪影，往常熙攘的校门口难得空旷。宋履合靠边停车，摸出手机给简栖打语音，但是没有打通。
他估计简栖可能还在忙，切出去，随意地刷了点新闻，可手机像是监听到了他和许医生的对话，这会儿就无孔不入地给他推送起了治疗不孕不育的小广告。
气死了。
他手起刀落卸载了这个应用，想想还是没解气，跑去应用商店打了个一星。
再抬头，只听车门“咔”一声被拉开。
简栖携一身水汽钻进来，肩膀和后背水渍浸得最严重，头发也被淋湿了，上车后就找纸巾擦了擦脸，说：“刚刚在接王春发的电话，就没顾上你的。”
“他又骂你了？”
“对，我今天提前溜被他逮住了。”简栖一边说，一边低下头，窸窸窣窣翻起了自己的包，几秒后找出一盒白绿相间的感冒灵，递给他。
“今早我感觉你脸有点烫，是不是感冒了？刚我绕去我们学校后面药房买了这个，最近换季你多注意，没感冒就当预防吧。”简栖说着说着自己吸了一下鼻子，顿了顿，想打喷嚏却死活打不出来，只能往下靠靠，语气微微怨念，“这下真不算白买了。”
宋履合花一秒钟分析出“简栖特意提早下班去给自己买感冒药”这个信息，一瞬间好像心脏自己溜出车外淋雨去了，变得湿润而厚重，定定地望了简栖很久。
然后他坐起来，探身过去，嗅到简栖身上清新的雨水气息——他要还早上简栖的那个吻。
外面的雨忽然下大，淋花了车窗。
他捏住简栖的下巴，“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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