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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


夜深冷风肆虐,养心殿围栏上悬着的琉璃盏清脆响。

        殿内烛光微弱,金色幔帐拢着宽大的龙床,床上的人只隐约看出一个藏在被褥中娇小的身影。

        不多时,龙床上的人突然惊醒,茫然地坐起身,轻轻地吸了吸鼻子。

        “嬷嬷。”他的声音很低,带着茫糯的迷离感。

        殿外守夜的侍女秋苑闻声进来,快步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撩起床幔,“陛下。”

        云朝长发披肩,墨色的眼眸氤氲似水。整个人有些微微发抖,却又在努力克制内心的害怕。

        “阿苑,我冷。”

        “陛下…”秋苑看着心疼极了。

        近来又是倒春寒,每年这几日皇上都会被噩梦惊醒。

        以前还是那个不受宠的皇子时,秋苑以为他是真的冷。后来住进了养心殿,整夜整夜地烧地龙,却还是如此。

        “阿苑我害怕,你今日能像小时候一样陪我睡吗?”云朝哑声问。

        秋苑比皇上大了十岁,自小就在他身边服侍。她是想应他的,但是她不敢。

        秋苑看着皇帝憔悴的眼神,狠心道:“陛下,您…还记得秋芩吗?”

        云朝住进养心殿的第一日,也是半夜惊醒冷汗直冒,秋芩不忍心便由着云朝抱了一夜。

        可是第二日,秋芩就被太后娘娘杖毙了。

        “奴婢……奴婢就在这儿守着您可好。”秋苑跪在龙床边匍匐着上前,双手虚虚地拢着他,妄图传些暖意过去。

        云朝放弃了。

        他整个人缩起来,将小脸靠到膝盖上,自己抱着自己轻声呜咽。

        桂嬷嬷闻讯敢来,看见殿内的情形也是焦虑在心。再过一个半时辰就要准备早朝了,皇帝这模样实在不妥。

        “快去煮碗安神汤来。”

        “是。”秋苑退后站起身,匆匆走出去。

        桂嬷嬷躬身上前,宽厚的手掌缓缓拍着云朝的后背,“陛下,您是不是又做噩梦了?老古话说,梦都是唤人醒悟的。遇着那些不好的东西就要早些醒过来,醒了就没事了。”

        秋苑很快端着玉瓷碗进来,桂嬷嬷接过,“陛下,老奴服侍您喝些安神汤吧。外头天还没亮呐,您喝了可以再睡会儿。”

        云朝闷着自己不做应答。

        桂嬷嬷就这样轻拍了他许久,到安神汤都凉了就让秋苑端下去重新盛一碗来。

        殿内静了小会儿,桂嬷嬷也慢慢停住手。

        她颤颤地张了张嘴,终是说道:“公主,您已经长大了,不能跟小时候一样爱哭了。”

        云朝终于迟疑地抬起了头。

        双瞳漾水目光无神,唇色被自己咬得通红,凌乱的青丝缠在苍白小脸上,看起来很是可怜。

        他音色发颤,甜嗓里带着浓浓的哭腔:“长大了为什么还要做皇兄那?我明明是云拂啊。”

        “公主……”

        “我不想呆在这儿,他们都不喜欢我。”云朝委屈地呢喃:“成日里予我难堪,我应当是生气的,可是我又不敢生气。”

        “公主,在这深宫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谋算。所以您要变得强大起来,去掌控他们。”桂嬷嬷边说边拿着绣帕给云朝擦眼泪。

        云朝看着照顾自己长大的嬷嬷,头一回抗拒道:“可是我不喜欢学谋略,不喜欢看兵书,不喜欢骑射更不喜欢朝政。”

        “您……”

        桂嬷嬷哑了哑嗓子,突然想着,公主喜欢什么呐?

        是从前皇子府里那盆破败的红芍吗。

        还是幼年抓周时从小王爷身上拽下来的玉佩。

        殿外有匆匆而过的脚步声,似乎预示着快五更了。

        桂嬷嬷渐渐弯曲的脊背重新挺直起来,她看着云拂:“可是您还有太后娘娘,您想想太后这些年劳心劳力地操持,您就更要坐稳这个位置,万不能有半点差池。”

        云朝拂开帕子,蜷缩着手指自己揉了揉眼睛。又突然停住,呆呆地问:“母后喜欢我吗?”

        桂嬷嬷脑海中闪过一丝迟疑,但还是肯定道:“太后自然是喜欢皇上的。”

        云朝低低地“嗯”了声,没有再问下去。

        秋苑端着碗新的安神汤走进来,服侍云朝喝下,又为他捋平床褥重新睡下。

        桂嬷嬷命人端来了净水和面帕,亲自俯身给云朝擦拭。

        “公主,您安心睡。老奴给您揉揉,不然明日脸上都是哭痕。”

        桂嬷嬷动作细腻,并没有吵到云朝,可她擦着擦着不禁又开始担忧。

        公主与二皇子是一胎双生。

        两人虽不是一模一样,但胜在年纪小,个量也都一般高。而且先帝本就不关心这两个孩子,一年也见不了几次,分辨不出来也是正常。

        所以二皇子出事后太后娘娘藏龙转凤,也无人发现端倪。

        可现在公主长大了。

        若是相貌寡淡也倒也能藏,但她不是。

        殿下自小就是粉雕玉琢般漂亮,长开后更是倾国之姿。

        加上那些无意间流露出来的姑娘家的娇俏,桂嬷嬷是看一次怕一次。

        所以公主到现在,连笑都不敢笑了。

        成日里木着一张脸装老成,御猫见了都要挠他。

        翌日早朝云朝勉强精神。

        新上任的户部侍郎提了些章程,云朝细听之下觉得不错,但张禄筠全给否了,也就没有后来的事情。

        安德全收到眼色,上前一步:“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陛下,臣有本奏。”

        云朝看了眼从末端走出来的言官,“准。”

        那人跪着上前,双手递上一封奏章:“陛下,臣状告两江巡抚齐昀贪图享乐办事不利,置沿海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此等无能之辈,请陛下圣裁啊。”

        张禄筠就站在那人旁边,他没理会安德全走下来取奏折的动作,而是自己先一步拿起翻看。

        另一侧的兵部尚书明显有些慌神,眼神一直盯着张首辅的反应。

        张禄筠逐字看完后慢慢发问:“你说抚州沿海海贼横行,附近州县虽已发兵增援,可实际去的不过百十来人,且半数都是老兵,根本无法与其一战。”

        “是。朝廷每年发放军饷以千万计,可到用人之际却如此搪塞。”

        “陛下,此事臣略知一二。”张禄筠将折子递给安德全。

        “陛下可还记得六年前的叛乱,那时守城将领弃城逃亡,后来派去的吴大将军本是抚州的,他带去的将士也都两江等地的士兵。”

        张禄筠继续道:“当年叛军部分进入西京刺杀,后面还有十几万大军就是在十麓海被吴大将军拦截。海战虽是赢了,但我军也是伤亡惨重,部分逃窜的敌军也未能全部捕杀。经年累月,那些人便成了海贼,而抚州沿海便是十麓海。”

        云朝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两江地区的兵力不足是因为早年亏损,以抚州尤为盛。而这些年本应是休养生息之际,不能过重征兵。再者抚州本是富庶之地,为求温饱而入军的人少之又少。

        云朝沉声。

        近来抚州递上来的折子多次提起海贼,内阁给的批复也是临县援兵,但从未说过兵力不足。

        “这么说来,张大人是觉得齐昀无过?”云朝问。

        张禄筠:“齐昀身为两江巡抚,却没能守一方百姓安宁,定是失职。但此事也有历史缘由,所以罪不当罚。”

        云朝手指搭在龙椅的金珠上,重重地用了些力道,语气却依旧缓和:“那抚州沿海百姓就不管了吗?”

        “有一事臣也是刚收到些风声,因抚州奏折未到所以还未向陛下禀明。”张禄筠道,“听闻小王爷回京途中正好路过抚州,知道此事便调了六千煜家军追击海贼。据悉半月前已擒获数百人,海贼首领也在其列。”

        云朝看着张禄筠讲完,而后冷静地“嗯”了声。

        云朝知道楚傾榆半路兴起击打盗贼去了,只是没想到张禄筠居然也知道的这么清楚。

        原想趁机调查齐昀的,眼下也不好发作。

        “朕知道了,但是齐昀终归是办事不力,罚一个月的俸禄。”云朝说完挥挥袖子,“散朝吧。”

        “臣等恭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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