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五日后云渊抵京。
身穿着素服，一脸悲恸地在朝堂上与靖国公对峙，再加上几个言官在一旁争相言语，弄的跟菜市场一样。
云朝单手抵颚，面无表情地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听了小半个时辰。
云渊是有备而来，靖国公又是理亏在先，其实胜负明朗。但云渊在京城已无党派，所以朝堂上除了几个尚且公正的言官外，都没人为他说话。
靖国公也因此不愿放下身段，论了许久之后强拉了皇帝下马，“陛下，那夜微臣去华霜园您是知道的，怎么可能如闵王所说是去毁尸灭迹呐？求陛下圣明，为臣说句公道话啊！”
云朝心里发笑。
狗屁的圣明。
云朝放下手，语调子放的极慢，“靖国公那日请命，去华霜园安顿王妃的后事，也是正义之举。”
“正义？”闵王怒极反笑，“难道你也是一丘之貉，害我发妻！”
“大胆！”张筠禄即刻站出来高声制止，“闵王在外多年，礼仪尽失，朝堂之上对陛下妄加微辞，藐视法纪，此乃重罪！”
“王妃是朕的皇嫂，本是一家人，朕岂会行谋害之事。”云朝冷着脸，但也留了一份薄面给他，“皇兄此时心境偏颇，朕暂且不与你计较，回去休息吧，与靖国公一事朝下再论。”
云渊满身的戾气，回身出宫。
他一上马车就神叨叨地笑了，“多亏了靖国公做的好事，好让我有理可争，不然还要解释为何擅自回京。”
副将齐笠在旁附和，“您如今拿捏了他们的把柄，国公又有心绑着皇上，如此一来我们更好行事。”
云渊邪笑着，“我们的人马何时到？”
说到这儿齐笠开始迟疑，“最快三日。”
“三日？！”云渊怪异道，“沿途并无什么关卡，怎么要这么久？”
“这…”齐笠也不知道为何这军队走的这么慢，“属下立刻派人去催。”
“王妃的棺已在园内停了五日，如今本王已回京合该着手处理了。”云渊意味深长道。
“速去把人马调进京，再吩咐下去让舆论造势，本王也好趁停棺之日邀皇帝入园，届时一举拿下！”
齐笠信誓旦旦地领命。
安排好之后，云渊仿佛已经胜券在握。
他掀开车帘看着这京城中繁华的街市，然后沉沉地吸了口气，舒坦道：“还是这地方合人心意，闵州那鬼地方，本王是不会再去了。”
云朝下朝后散步散到了南三所。
院子里的柿子树长了柿子，满目的橙意悬在枝桠上摇摇欲坠。
常言道百草不复荣，唯君粲丹实，独挂秋空明，此景当如此。
云朝想着覆手站在柿子树下面，与树影合成一道儿。
她抬头看那宽大的树腕，还有四横八纵的分支。
只不过这里的天气总是不大好，冬日里太阳都被挡着了，阴雨天却挡不住那些个风雨。
屋里负责洒扫的太监弓着腰出来，一看这明黄的身影就跪在了地上。
“奴才不知圣驾到此，有失远迎，还请皇上恕罪。”
云朝回过身垂眸看他，是个生面孔。
“这柿子都熟了，怎么无人采摘？”
还有好些都和土壤化作一团了，可见没有人打理。
太监老实道：“回皇上的话，原先打理这棵柿子树的老太监得了急病，前些日子被送去了留觅殿。”
“留觅殿啊。”云朝喃喃道。
比冷宫还偏僻的一个地方，被送去的宫女太监就没几个能活着走出来的。
河泉见皇上问完话后又对着那柿子发呆，小心翼翼地猜测道：“奴才听闻这霜降后的柿子正好，不如奴才帮您摘个尝尝吧？”
“嗯？”云朝有些晃神。
她突然想起多年前这棵柿子树下的老太监。
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踉跄地捧着一篮柿子对她说，“奴才老家常说，霜降吃丁柿，不会流鼻涕。”
她当时为什么流鼻涕来着…
好像是被云渊欺负了，躲这里哭鼻子。
她还童言童语地说心里好苦，但那老太监说，他每次吃的柿子都甜。
云朝当时觉着这个老太监说话，牛头不对马嘴的。
“去留觅殿瞧瞧人如何了。”
“喳。”河泉心有暖意，着急差人去办了。
他们这些个做太监宫女的，最怕留觅殿这个地方。
那里名义上是去养病的，但实际上根本没有什么大夫能救你，就是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半点挣扎不得。
皇上今日发话，能惦念着那老太监真是主子仁慈。
河泉为那人感到庆幸，可到午后北边传回来的消息，却还是让他心里咯噔了一下。
此时云朝已经回了太和殿，徐州有急报入京，内阁几位大人都在里头议事。
河泉在门外守到了日落，待那厚沉的大门徐徐敞开他才进去。
朝臣已经悉数退下，层层叠叠的议论声散去后大殿归于静谧。
殿内云朝垂着脑袋，双手都按着两旁的太阳穴，疲倦地揉捏着。
她知道河泉进来，示意他回话。
河泉跪下身小心翼翼道：“皇上，那位老太监已经没了。”
云朝缓缓抬起头来，看了眼殿外不知何时起的夜色，平静地“哦”了一声。
又是晚秋了啊，这会子就看不见日头了。
闵王妃的棺木悬停在原处，闵王悲痛之情闹得满城皆知。
两日后，圣驾终归是去了华霜园。
这园子置办的仓促，入秋之后更是四处萧条。再配上这凌人白锻，显然不是个景气的地方。
云朝不必去祭拜，皇帝的到来已经给了莫大的礼面。
闵王将她引到花厅，招人倒了茶还突兀得呈来了一坛酒。
“这是我在闵州酿的醉仙，快三年了，今日开坛邀皇上共饮。”他道，“皇上可千万不要拂我的面子啊。”
今日天大雨，云朝身上还带着水汽，广袖青衣泛着莹润的蕴泽。
她一路进来吸了些凉气，面色白皙抬眼柔光，让帝王的锋锐都隐了下去。
“皇兄一路从闵州带来？”
“是啊。”闵王带了一丝狞笑，“为兄这一路奔波劳碌，却始终将这酒护得严严实实的，半点破损都没有。”
云朝看着那个酒坛子，“一坛酒而已，皇兄为何如此在意？”
“不不不。”闵王摇手道，“这是为兄进闵州的那一刻亲手酿的，涵盖了这千个日日夜夜的心血，自然要在意的。”
他说着摆起了酒碗，然后一边开坛一边牢牢地盯着云朝，“皇上尝一口，也不枉费为兄这些年的辛劳。”
酒水一直漫过酒碗，待洒到了桌面云朝才提醒他，“皇兄，你倒多了。”
闵王不以为意地抬起酒坛子，就酒碗推到云朝面前，“皇上，请。”
“朕不胜酒力。”
“可是皇上，今日这酒，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云朝视线摇摆不定，僵持了片刻还是拿起了酒碗。
她从未这么大口地喝过酒，今日却像是着了魔，一仰头便连连喝了下去。
自她出生的那一刻起，礼仪教养无时无刻不在督促着她。
此时酒渍过唇，水撒衣领，真是难得一回了。
闵王看这酒碗见了底，两眼瞬间兴奋到泛红：“好！哈哈哈哈哈——”
外头的唢呐音又开始响起，悲鸣声像是被拉到尽头，层层洋洋难绝于耳。
云朝在这怪异的氛围中坐在原地，麻木道：“朕记得，当年皇兄在南三所偷偷摸摸刻了一个月的簪子，明明那么丑，皇嫂却还是很欢喜。”
“朕还记得，那年狩猎皇嫂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太医侍卫只顾着长信王那头无暇理会，你就咬牙背着她走了大半个山腰。”
闵王脸上的笑突然断裂，警觉地看着云朝，“你想说什么？”
云朝抬眼看他，“让她死然后换你一个入京的由头，真的值当吗？”
闵王愣了愣，“倒是我小看了你，竟然猜到了。”
听到他承认的话云朝不禁苦笑，“朕还知道你用舆论造势迫使朕今日来此，而你当年酿的醉仙里掺了灵枯草。”
“你！”闵王顿时慌乱，当即抽出藏在桌下的佩剑，剑锋一出直指云朝。
“那你今日还敢来？！”
云朝避闪开，冷下眉眼锋芒渐出：“朕若不来，你这戏怎么演？这戏若是不演，还留你在外逍遥吗？”
闵王铮然地睁大眼睛，“呵，知道又如何，你今日也走不了了。”
他说完剑刃发力再次劈向云朝，路止褐从暗处现身，两三招就将他控制在地。
闵王根本就不是这种大内侍卫的对手，他狼狈地挣扎在地上，大喊了一声“来人”。
但厅外空空荡荡，连个侍从都没有出现，只有唢呐音不断地从四面八方灌入。
他全身上下恐惧突起，怔怔地看着眼前刻着龙纹的靴子站定，然后弯腰将那柄佩剑捡起。
“不用喊了。”云朝道，“你这一路畅通无阻，是朕给你行的便利。至于你那三千精锐，怕是来不了了。”
“这么些年，皇兄还是毫无长进。不过朕，聪明了。”
闵王以为将皇帝引入园内就是瓮中捉鳖，岂不知京城才是那个瓮。
“哈哈哈哈哈。”闵王听完双目赤红，更加用力地去挣扎，如一头猛兽在笼子里近乎癫狂。
“你既然都知道，怎么不直接杀了我！”
云朝将剑抬起，前后翻看这透彻的银色，然后对着自己的左臂，狠狠地划了一道。
成串的血珠滴落在闵王的眼前，连带着那剑重新掉落回地上，还带着半刃的血迹。
“因为朕担不起一个弑兄的名头。”
她要竭尽所能做一个没有污点的君王，这样才能不被人质疑。
路止褐当下放开闵王吹起口哨，立即有大批人群涌入。
云朝捂着手臂退至厅外，“护驾！”
灵堂那边的人也闻声敢来，周围乱哄哄的。
云朝的耳朵里还有那唢呐音，一直消不去。
她被一群人护在中间。
感觉眼前灰蒙蒙的，却又一眼看见了那个锦衣身影。
玉带收着他精瘦的腰身，上面坠着的紫玉随着他慌乱的步子微晃，很快便到了眼前。
“手疼。”云朝有点醉意，看见他更是不免多了些。
楚倾瑜看着她指尖浓稠的血迹就可知道这剑动得有多狠，他也多少有些猜出这伤何来。
“自己忍着。”
云朝扁了扁嘴，“朕想吃柿子，听说霜打的柿子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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