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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画桥


  丛明晨觉得她可怜。

  她坐在轮椅上,被迫接受那些响不停的闪光灯,被迫跟各种人合照。尽量冷着脸,那些人还是趋之若鹜,把她的冷冰冰,当成和她的坐轮椅一样的,首富之女、天才小孩的人设。他们带着又关心又佩服又羡慕又嫉妒的表情,拍她的肩膀,摸她的头,像对待一个昂贵而难能一见的吉祥物。

  冯眠是极不喜欢身体接触的,却一直都在配合。丛明晨能想象到她的煎熬,也不难猜出,她做这一切,是为给谁看。

  冯耀阳一手举着香槟杯,一手被曹红卉挽着。无论走到哪里,都马上成为那里的焦点。人们陪他笑,听他说话,做出各种夸张而做作的反应。装香槟的杯子,在灯光的照耀下,特别显出一种富贵,或者奢华的感觉。好像这种感觉,就是他们孜孜以求的东西。

  丛明晨很别扭,很想走。可又觉得,不该把冯眠一个人,丢在这种油煎火燎的场合。

  然而刚向冯眠走了两步,对方就先回过头来,向她挥手告别,好像知道她要走似的。她再要说什么,冯眠已经放下手,回过头去,继续应付那些,向冯耀阳的天才而残疾的女儿,表达钦佩和鼓励的人。

  丛明晨默默放下一口未碰的香槟杯,向外走去。

  刚走出云中厅,就听身后一人追来,还叫她:“小丛警官,搭个车行不行?”

  回头看到是冯鲸。还没问,对方就主动解释:“我实在不习惯这种场合,太难受了。幸亏看到你,不然还不定什么时候才出得来呢。”

  丛明晨见她边摇头边向前走,要离开的心情,似乎比自己还迫切,也就不再多问,同她一起进了电梯。电梯里还是之前那位服务生,看到她俩出来,眼皮微微一抬,好像不理解冯耀阳的饭局,竟也有人想逃似的。

  冯鲸很疲惫。

  在刑警队罗浩手下待了两个多月,丛明晨已能看出:那是因为她不习惯于这种场合,因而需要大量精力来应付才导致的。

  可滑稽的是,丛明晨想,如果是赵波澜,以他的性格,大概很能在这种场合如鱼得水,说不定还会现场撩拨上几个姑娘。

  赵波澜那个人,就是个花蝴蝶,谁都撩拨。就算当着冯鲸的面,也一点不收敛,好像知道她不会在意似的。

  而冯鲸也的确,不管赵波澜做什么,都无条件信他。就连上次收到他“不用在等”的留言,也只是难过了一小下。赵波澜一回来,她就又开始心无芥蒂地照顾他,甚至连解释都不需要他解释一下。

  说不定师父说得对——丛明晨坐在副驾驶位上,一边从后视镜里看冯鲸,一边想——说不定她就是有什么心理疾病,所以才会对赵波澜这么好。

  她这么想的时候,冯鲸正倚在车窗上,任车外的流光从她脸上一一划过,描摹出她挺拔的鼻子和优秀的下颌线。她的眼微微闭着,像是感受到丛明晨的视线,但又懒得动似的。

  丛明晨忍不住想,冯鲸这么乖,怎么应付得了冯大石那样的无赖?所以赵波澜的替她担心,实在是再有道理不过了。如果冯鲸是她的女朋友,或者家人朋友什么的,她也会义不容辞帮她出头。更何况赵波澜还那么喜欢她——他没说过,可是丛明晨感觉得到:不止赵波澜对冯鲸,冯鲸对赵波澜,同样是太阳一样的存在。

  他大概没法忍受冯大石那样欺负冯鲸,所以才会怒气冲冲地去威胁他。倘若冯大石不知死活继续纠缠,丛明晨甚至觉得,赵波澜真会成全了他。

  那么这样的一个人,在刚刚威胁完冯大石,不知道对方会对冯鲸做出什么来的时候,真的会丢下冯鲸,而跑去跟王挺打牌吗?他难道不会,想亲眼确认一下冯鲸的安全吗?

  丛明晨被这个想法击中,忍不住回头看冯鲸。

  后者被她惊动,抬头问她:“怎么了?”

  丛明晨有些语结。由眼前这张疲惫而平静的面孔,她好像又看到一号那天,冯鲸在警局的歇斯底里——那的确是十二年未能见到赵波澜的样子。以冯鲸的性格,很难装得出来。

  所以很显然,在医院之前,冯鲸确实没有见过赵波澜。

  丛明晨向冯鲸摇摇头,重新看向前方。

  丛明阳不明所以,疑惑地向姐姐看了一眼,只看到她眉头紧锁,一脸纠结。于是又忍不住,从后视镜看向后面的老板。

  最初去鲸建筑时,他不只想在工作上帮冯鲸。因为冯眠和姐姐的关系,工作以外的事情,诸如跑腿或其他,他也很乐意帮忙。但是冯鲸并不鼓励,甚至反感他那么做。她的界限感非常强,极少会把私事带到工作中,也很讨厌同事过问她的生活。所以哪怕在赵波澜昏迷住院的那些天,她也坚持每天准时到公司,以至于,好多同事都不知道她正在经历什么。

  甚至今天她会来搭车,也让他很意外。

  在他的印象里,冯鲸是宁愿打车,甚至坐地铁回去,也绝不会开口麻烦别人的。他想她会这么反常,一定是出于什么特别的、他不知道的原因。

  而丛明晨的眉头紧锁,让他误以为她知道那个原因是什么。

  然而丛明晨想的却是:就算冯大石遇害的那段时间,冯鲸没见过赵波澜,也不代表后者没去看过她。如果赵波澜不放心跑去看冯鲸,而她又能找到确实证据的话,那就可以推翻王挺的不在场证明,从而改变整个案件的方向。

  从法律的角度来看,丛明晨的思路完全是反的。她是先假定了王挺有罪,然后找证据推翻他的不在场证明,也就是有罪推定。这与现代司法体系中的无罪推定原则是背道而驰的,很容易造成冤假错案。如果被罗浩知道,极有可能要受批评。

  可是,丛明晨沉溺于对王挺姐弟的不信任中,直觉上总感觉王挺有猫腻。再加上,一时半会也得不到罗浩的指点,所以现在的状态,完全是自作主张,而且很兴奋——她觉得自己正在靠近真相。而正是因为太过沉溺兴奋,反而没有办法看清自己的偏差。

  “冯老师,”丛明晨不再皱眉头,装作闲聊,但眼睛一直看着后视镜里的冯鲸,“怎么这个点就困了?你平常都睡很早吗?”

  冯鲸将身体从车窗上扳回来,摇头道:“那倒没有。主要是今天的这两个场合都很累人,如果不是合同里约定了要配合宣传,我是不愿意来的。”

  “是吗?原来你们合同里还有这样的条款,冯耀扬可真是会做生意!”丛明晨装作感慨,附和道。

  然后马上又把话题转回去,问冯鲸:“我猜你平常私下应该很少出门,上次去你家,都没看见几身休闲衣服。”

  冯鲸不疑有他,打起精神跟她闲聊:“我的确不大喜欢出门,除了偶尔出来写生。”

  丛明晨想起她家大量的建筑写生图,继续问道:“我看那些美术生,都是去乡村写生,什么宏村还有婺源的,你哪有精力跑那么远啊?”

  冯鲸摇头:“工作以后跑得少了,但是城市里一样有的画。”

  她指着车窗外的高楼——在道边梧桐和无数夜灯的映衬下,倒不致太过乏味。

  “我有时候会开车出来,或者直接背个本子,随走随停,反正看到什么画什么,半是练习,半是解压吧。”

  “这样啊,”丛明晨点头,做出理解的样子,“晚上也会吗?”

  怕冯鲸疑心,赶紧又指着窗外解释道:“我感觉这些建筑,白天和晚上,完全是两个样子。你们画画的,灯光应该很重要吧?我看过一个电影,叫《戴珍珠耳环的少女》,里面那个画家,因为仆人打扫时把画室窗户玻璃擦了,就大发雷霆,说光线被改变了。”

  因为聊到专业上的事,冯鲸稍微来了些精神,甚至还在丛明晨说的时候,不自觉露出了笑容。而等对方说完,她更是看着窗外灯火辉煌的大桥道:“晚上的话我喜欢画桥,它们的结构、造型,在灯火的映衬下特别好看,就像是被注入了灵魂。”

  “桥啊。”丛明晨若有所思地看着车外的大桥,突然有了思路,内心一阵激动。

  “那八月二十九号那天晚上,”她突然扭头问道,“你有出去画桥吗?”

  二十九号晚到三十日凌晨,正是冯大石遇害的时间。丛明晨此刻这么问,显见前面都是铺垫。

  觉察到这一点的冯鲸,立马情绪崩坏,脸上不自觉露出厌恶的表情。直到数秒之后才调整过来,但还是皱着眉头,不悦地说:“那天的事情,我在警局已经说清楚了,我想没有必要再……”

  丛明晨知道自己问得太直接,惹到对方反感,赶紧解释:“我知道,我不是怀疑你,是别的人……”

  看见冯鲸眉头越皱越紧,马上又说:“也不是赵波澜,是别的人……反正,不会牵涉到你们的!我就是想知道,你那天有没有出去过……”

  “没有。”冯鲸生硬地答道,然后向丛明阳道:“你停车吧,我自己打车回去。”

  之后再任丛明晨说什么,冯鲸都执意要下车。

  丛明阳知道老板的脾气,无奈地把车停在路边,看冯鲸下车,坐上出租车,呼啸而去。然后才扭头看着丛明晨,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傻子。

  丛明晨无奈地说:“我哪知道她脾气这么直。我真不是在怀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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